第八十四章（04）

    玉兰一说，明兰掉下泪来，玉兰急了，扳着明兰的膀子说：“小姑奶奶，你到底咋了，你倒说话呀。 ”明兰说：“嫂子，董家的闺女里头，我也算是个心性高的人，以前心里还有个盼头，盼着找个好人家，松松快快过日子。我不是不孝顺的人，有口吃的忘不了爹娘，谁知心比天高，命比纸薄，赶上了糟践日子，哪有相应的人家，让我挑拣。”
    明兰越说越委屈，“爹娘先是卖了大姐，换了几亩破地，大姐就差没吃烟筒里的气了，好歹挣脱了出来，留下多少闲话！后来把二姐卖了，也算二姐有福气儿，二姐夫是个半残，也是个心高志远的人，不说称心不称心，比庄稼人也算强了一截儿。爹娘过了几天富贵日子，赶上了评成分，还不是掉进枯井里去。”
    玉兰不知明兰说啥，呆呆地听着。明兰说：“今儿轮倒卖我了，赶上好日子，我也给爹娘换几担粮食，到了这时候，不贱卖也得贱卖。”玉兰着急地说：“明兰，你到底说啥，我一句也没听懂。”明兰说：“我说给你听，让你给我当个证见，我明兰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送，一百个不情愿，由不得我自己。”
    明兰越说玉兰越是不解，心说，今儿好好的，没人上门提亲事儿，咋说到卖人上去了。玉兰说：“明兰，论年纪我比你大不了几岁，自打我进了门子，你一口一个嫂子，我没有亲姊热妹，心里拿你当亲妹妹待承。有啥话不能和嫂子说？你不用拐弯抹角，有啥话只管明说，爹娘跟前你不好说的，嫂子去说。”
    明兰把刚才的事儿说了一遍，玉兰一边听，一边点着头说：“嫂子说你两句，是深是浅，你自己琢磨去，这是啥年月？俗话说，饿了给一口，强似饱了给一斗。谁家不是拿着粮食当命根子？难得霍家有这份心，人家把你当观音供着呢。”
    明兰不哭了，静静地听玉兰说话。玉兰说：“别难受了，咱们女人家，生来就给男人预备着，有人疼有人爱，才是福气呢。谁不想找个好人家，让人当娘娘供着，可那是戏文里的事儿，庄户日子你见过几遭儿？明兰，霍定远也是个没志气的，哪儿找不到一颗弯脖子树，偏偏吊在你这一棵树上。霍家和大姐的事儿，谁不知道？知道了又咋的，说一阵儿，一阵风刮跑了，大姐还不是活得有头有脸的。”
    明兰说：“嫂子，你和爹娘一个鼻孔眼里喘气，让我给一家人垫背。嫂子，亏你说的出口！”玉兰不气不恼，“明兰，你掰着指头算算，你多大了？高不成低不就，明杰姐姐就是样子，到了那时候，悔也晚了。要是我，趁早应允了这门儿亲事，你不是看不上霍家来吗，进了门儿，霍家老的少的，还不是听你差遣，看不惯的事儿，还不由着你给他立规矩。”
    嫂子的话，处处透着理儿，明兰不说话了，拧着身子，假装生气地说：“我说不过你，要去你去！”话里明兰已是软了，玉兰笑着说：“我去了，你哥咋办？几个醋坛子也打翻了。”明兰笑了，玉兰说：“我没闲心和你拉呱，快睡去吧。”
    到了明日，王跃全受霍老三的差遣，来给明兰提亲事。王跃全是个实在人，嘴里没几句话，和仲森坐了半天，扯得都是闲篇子。老王说：“年前俺回了一趟热察，变化大着呢，到处锣鼓喧天，红旗插得麻秆儿似的，那才叫社会主义热潮呢，不是身上这副挑儿，俺都不想回来了。”
    仲森说：“老王，那边也吃食堂？”老王瞪着眼说：“咋不吃？猪肉炖粉条，大油熬冬瓜，小鸡炖蘑菇。社员们那干劲，唉，不说了。”王跃全嘴角流着口水，自觉着说溜了嘴，不好意思地笑了，“三哥，说是这么说，和咱这里没两样儿，粮食也是亏半年。”
    仲森摇着头说：“老王，你们当干部的就会扎幌子，你说，好好的日子，闹腾啥食堂？”王跃全说：“吃食堂是**他老人家提出来的！谁当得了他老人家的家！”仲森说：“没有引子不发面。”王跃全说：“仲森大哥，在外边你别说多了话，我老王不嚼舌头，守着刘东民，咬碎了舌根也不能乱说。”
    明华娘心烦王跃全，像牛粪似的赖在屋里不走，想把他打发出去，说：“老王，你今儿咋清闲起来了？你不在跟前守着，粮食都让那些娘们揣回家了。”王跃全信以为真，瞪着眼说：“操，谁有那么大的胆子！嫂子，你是听说，还是见着了？”明华娘笑了两声说：“老王，听说你往女人怀里乱摸，八里堡钟富还不是栽在女人手里。”
    王跃全脸红得像鸡冠子，嘴唇哆嗦着说：“嫂子，你听谁嚼舌？是有那么一两遭儿，我是摸过，可我没动凡心。有往家揣煎饼的呢，不摸又不行，摸一把儿，看看，人家说三道四，这差事没法干了！”
    明华娘心里一喜，说：“老王啊，嫂子看着你实在才和你说，往后躲得女人们远些吧，万一有人撒泼放赖，你有几个脸，也带不回老家了，你说是不？”王跃全恍然地说：“嫂子，你是俺的亲嫂子，我老王听你的，哪儿不对劲，不许瞒着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