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三章（08）
黄有仁说：“解放前，俺家是佃户，老少三代给人家扛活，自家没有一垄儿地，俺娘停了灵没处埋，俺给地主跪下了，狗地主心黑，烂了肺瓣子，人家说，黄有仁，不能土葬还不能天葬？满街都是饿狗，进了狗肚子，冬暖夏凉，省下好几个棉袄呢……”
黄有仁一阵嚎啕，举起拳头说：“**好！**亲！吃水不忘打井人，幸福全靠**！”张茂才讲话的时候，大家的眼湿了，黄有仁不掉泪，大家也不掉泪。 出了黄有仁家，张茂才锁了门，把钥匙交给村干部了。
接着是参观食堂。食堂占着一座大院子，也是新起的房子，石灰墙还没干透，内墙返潮，结着晶亮的露水珠儿。第一排房子是粮仓，门口钉着牌子，玉米，高粱，小麦，若干杂粮，房门一律敞开，大家随便参观。
范立田进了面粉间，门边儿墙上，挂着个账本儿，一进一出，都有记载。保管员站在门边垂手而立，范立田进了门，保管员脸上的笑容，像雏菊一样慢慢盛开了，连声说：“请进，欢迎参观！请您一定留下宝贵意见。”
房里有股热乎乎的面粉味儿，面粉码放得整整齐齐，白面袋儿上，印着：“精致面粉西城区人民公社”转到粮垛背面，范立田觉得呛鼻子，趴在面袋上闻了闻，也说不上啥味儿来，把保管员招呼过来，疑惑地问道：“面粉不是发霉了？堆放在这里，几天倒一次垛？”
保管员愣了一阵儿，红着脸说：“刚倒了垛，长不了霉。”范立田明知道有假，只是不点破罢了，笑一笑，出去了，保管员连忙关门走了。另一个房间是小麦，范立田伸手摸了摸，里面的竟是一袋袋的麦糠。转了两个房间也懒得转了，没意思，人家给你捂上眼罩了，看也是白看。
在门口抽了一根烟，明义过来了，感慨地说：“咱们的差距不小。立田，不看不知道，一看吓一跳，自己照镜子，里外都一样。”范立田淡然地一笑说：“绣花枕头，驴屎蛋子外面光。”明义不满意地哼了一声，扭头走了。
第二排房子是制作间，咸菜房、豆腐房、面条房、豆芽房、馒头房，食堂里的工作人员，穿着白大褂儿，出出进进，显得很忙乱。第三排房子是餐厅，餐厅很大，从这头看到那头，让人觉得眼晕。餐桌摆得很整齐，搭着桌围子。正面墙上，写着：“增产节约，反对浪费，勤俭建国，奋发图强”几个大字。
大家在餐厅里站了一会儿，服务员们开始往里端菜，程部长招手说：“大家快出去集合，马上开饭了。”刚站好队，管理员霍霍地吹哨子，社员们迈着整齐的步伐过来了，一路走，一路仰着脖子唱：“社会主义好，社会主义好……”歌声嘹亮悦耳，如春风过涧。
到了下午，以县为单位分组讨论，程部长分到紫镇这一组。分组讨论之前，明义又一次强调了会议纪律，脸拉得很长，扫了范立田一眼，说：“平常是平常，开会是开会。你可以不说话，但不能乱说，会议的主题是‘反右’，不能走板跑调，谁跑了调，谁承担责任，有牢骚回家说去，不能由着舌头胡来。”
城西宾馆有几间小会议室，一个单位一间。程部长做了个动员讲话，他说：“同志们，省委召开这次会议，下了很大决心，各地工作都很忙，你们几个县委书记，都有一摊儿工作。开会也是工作，非常重要的一项工作。人民公社成立以来，面貌焕然一新，今天参观的**新村，就是一个典型，是**的一个缩影，不能说这个新村没有问题，主要看他们的革命热情，他们身上焕发出来的革命干劲。”
大家屏息坐着，认真聆听程部长的讲话，不时地在本子上做着记录，有两个区委书记不识字儿，急得抓耳挠腮。明义扫视了一眼他的人，心里慢慢平静了下来。
程部长继续说：“今年春天，**亲自主持了第二次郑州会议和**八届七中全会，进一步解决了公社所有制的问题，公社各方面的问题，得到了很好地解决。我们经过了整社运动，纠正了一些问题，“左”的问题，虽然在某些单位还存在，但已经不是主要问题了。”
程部长扫了大家一眼，说：“**在庐山会议上说，总路线根本不会错，人民公社也好，高级社也好，都能促进农业增产而不是减产。庐山会议，是一面‘反右’的大旗，彭德怀、周小舟等人受到了批判，这就是一个信号，无论是谁，无论他对革命有多大贡献，只要和党中央唱反调，背离了总路线，背离了现阶段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要求，都没有好下场。”
程部长讲完了话，接着是明义讲，明义把程部长的话，又讲了一遍。重复有很多好处，话是别人说的，有错误，也是别人的事儿。明义讲完了话，一直没人吭声，程部长鼓动说：“大家说话嘛，畅所欲言，不要怕暴露自己的真实思想。**说，有则改之，无则加勉。我这里不扣帽子，不打棍子。”
明义轻轻拍着巴掌，鼓动着说：“同志们，有什么好歹建议只管说，只管提嘛，有则改之，无则加勉，讨论就要有讨论的样子嘛！”这是一个哑巴会，哑巴会有哑巴会的好处，便于统一思想，统一认识。民主是什么，民主就是没有反对意见，把精力统一到工作中来。
天下本无事，庸人自扰之。大家依旧不说话，冷了一会，程部长站起来，拍拍屁股说：“讨论就到这里，允许同志们保留意见。”送走了程部长，明义很满意，说：“大家这样做就对了嘛，哑巴不说话，也没憋死几个。有愿意到城里给媳妇买胰子买香粉的，尽管儿去。”
范立田把他带来的汇报稿，撕碎了，扔进下水道，一泡尿冲下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