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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三章(06)

    范立田疑惑地问:“大爷,车书记是不是住在这里?”老人捋着脖子,啡啡地喘着说:“你问老车吧?在后院住着呢,从穿厅里过去,就看见了。”范立田进了穿厅的拱门,听老人在他身后念叨:“人在时里,鳖在泥里,有数儿的。谁没有走背运的时候啊,伍子胥还过昭关呢,关老爷还走麦城呢,人啊,就是个运数儿。”
    出了穿厅,果然是一个亮堂的院子,玻璃窗分外明亮,院落的布局在灯光里显现了出来,一排宽敞的正房,两栋侧房,假山湖石,雕梁画栋,大户人家气派儿,随处可见。到了门口,里面似有说话声,听时,却又没了动静,隐约的落子声,从窗口传出来,心里一喜,真是耀先同志!
    范立田轻轻叩了叩门,过了一会门开了,伸出一个小战士的脑袋,外面的光线暗,小吕没认出范立田。范立田叫了一声:“小吕!”小吕兴奋地朝里喊:“车书记,范书记来了!”
    小吕拉着范立田的手进了屋,脸上抑制不住的兴奋,说:“范书记,车书记等您老半天了。”车耀先披着棉衣出来,笑微微地看着范立田,说:“来了!”范立田进了里间,棋盘还在茶几上摆着,靠窗一盘大炕,看着范立田激动的神情,老车说:“别愣着了,脱鞋上炕吧,炕上暖和。”
    范立田脱鞋上炕,小吕笑眯眯的,把炕桌儿摆在炕上,很快端上两盏茶水来,两人通腿儿坐着,咧着嘴巴笑,一时找不到话儿。范立田说:“车书记,您最近身体还好吧?”车耀先说:“好,好得很!清闲自在,我现在是员外郎,不管天气,不管收成,风刮不着雨淋不着。”
    炕烧得很热,冻硬的身子,慢慢活泛了。范立田说:“车书记,老乡们盼着您下去走走,等来等去,影子也没见着。多亏省里有会议,要不然见您一面也难。”车耀先点点头,一脸茫然。
    过了一会儿,问道:“仲林大哥身体咋样?痨病人最怕一冷一热,食堂里的饭菜不合他的胃口。”范立田说:“到明礼那里去了,部队上生活稍好一些,躲过这一阵儿再说。”车耀先说:“是啊,我们面临的问题,不是暂时就能够解决的,更大的问题,还没有暴露出来。”
    小吕很快端上一碟儿花生米,一碟儿腊八蒜,一碟儿驴杂碎。车耀先说:“等着你过来吃晚饭,左等右等等不来了,我和小就吃了。”范立田说:“想过来蹭一顿,宾馆里六菜一汤,迈不动腿了。”
    车耀先知道范立田开玩笑,说:“立田,会议很紧张,请假不容易,你不来我也理解。”范立田说:“我见到省委程部长了,地址还是程部长给的呢。”车耀先轻描淡写地说:“小程打过电话来了。本来省委让我去‘三线’,他怕我身体吃不消,从医院开了假证明,挡回去了。”
    小吕咬开了一瓶酒,一人斟了一碗儿,车耀先举了举杯,说:“立田,谢谢你还记得我。我这里冷锅冷灶,没事儿不要过来,现在‘反右’风越刮越紧,注意策略,保护好自己,多为老百姓做点事儿。”车耀先有几分伤感,一仰脖子,一碗儿酒灌下去了。
    范立田从黄挎包里,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纸包来,说:“车书记,嫦娥给您做了一副护膝,让您早晚戴在身上,挡挡风寒。”车耀先很高兴,打开包裹看了看,一时不忍释手,在腿上比划了一阵,说:“立田,替我谢谢嫦娥,我收下了。”为了让车耀先高兴,范立田把嫦娥生孩子的事儿,跟车耀先说了,车耀先满脸兴奋,“小吕,给我满上一碗儿。”
    小吕倒了一碗,车耀先端起酒碗,和范立田碰了碰,一饮而尽,摸着嘴唇上的胡须,笑哈哈地说:“立田同志,祝贺你呀,喜得贵子,人生一快!叫啥名字?”范立田恍然一笑说:“还没名字呢,嫦娥说,叫狗儿,起个贱名字好养活。车书记,您给起一个吧。”
    车耀先稍加思索,沉吟着说:“嘉禾为谷,班禄是宜。吐秀五七,乃名为嘉。今年是鼠年,叫范嘉禾吧。古语说,甘露降,风雨时,嘉禾兴。盼个好年景,有庄稼有粮食才有饭吃。”
    两人喝了一会儿酒,扯到工作上来了,车耀先问:“立田,食堂办得怎么样了?下去搞调查的同志回来说,社员们对生活很满意,顿顿有酒有肉。是这样儿吗?”范立田老实地说:“情况不是他们说的那样。基层表面文章很严重,上边来人,就忙着改善伙食,讲排场,做样子,欺上瞒下。我到一个村子去,中午饭一人两个馒头一条咸鱼,社员们攥在手里不敢吃,刚一转身,馒头又收上去了。省里的纠风组,不和社员同桌吃饭,干部怎么说,他们怎么信,工作不深入,调查不细致,以讹传讹。”
    车耀先一阵儿没说话,一碗儿一碗儿往肚子灌酒,小吕着急地看着范立田,范立田说:“车书记,您别生气,从上到下,都在说大话放卫星,形势就这样儿。”车耀先重重地放下酒碗,问道:“粮食还能吃多久?”范立田说:“三月里吧。”车耀先生气地说:“为什么不说话?你们还是不是党的干部?建国十几年的成果,难道就这样毁了?败家子儿!”
    范立田无言地看着车耀先,车耀先气呼呼地说:“难道都不敢说话了!是一顶乌纱帽重要,还是老百姓的生活重要?”范立田小声说:“不是不敢说话,是他们听不进去,形势在这里摆着呢。”车耀先摆摆手,有气无力地说:“算了,我何尝不是空发议论?立田,能为社员做多少,做多少吧。不见棺材不落泪,等醒悟的时候,还有什么脸面见乡亲们?”车耀先喝醉了。
    范立田回去的时候,电车公司的班车停了,一路跑步回去,浑身汗淋淋的。在走廊门口,碰上了明义。明义像在等他,见范立田的气喘吁吁的,小声严厉地说:“怎么才回来!”范立田说:“电车停了,没办法,跑了一路。”他知道明义有话问他,跟着明义进了他的房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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