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一章（09）

    钟富的脸像帘子一样，刚才还紧绷绷的呢，范立田说到这里，慢慢舒展开了。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，大家都看他，钟富要说话了。钟富站起来，嘟噜着脸说：“听了范书记一番话，脸上害臊，这些年自个的事想得多了，集体的事儿社员们的事儿，想得少了，对不住党，对不住大伙儿的信任。从小没少受苦，从十三给梁家放牲口，人还没有骡子高呢……”
    钟富说着说着，竟吧嗒下泪来了。党员们开始撇嘴巴，钟富喜欢掉泪，刚当上书记，眼泪哗哗的，跟一场小雨差不多，当了没几天干部，小辫子朝天了，见了谁都像欠他几担谷子似的，见了上边的干部就撇嘴掉泪，谁信啊！
    钟富媳妇咳嗽了一声，说：“钟富啊，有啥说啥，范书记才不听一面之词呢，当干部给村里办事儿，踩谁家门槛一脚，扛谁家墙头一膀子，背不住为下个仇家。肚子里没病死不了人，哭啥？咱爹娘壮实着呢。”
    钟富在心里骂道，你懂个屁！老子是诸葛亮吊孝，明哭周瑜，暗渡陈仓。钟富的眼光扫了大伙一遍，说：“大伙儿帮帮我吧，越深入越好，越难听越好，我钟富不记仇，帮我把毛病改改，继续为大伙儿服务。”大伙儿大眼瞪小眼，像掐死了一样，一点儿动静也没有。
    钟富媳妇站起来了，说：“大伙别碍着情面，多数落数落他，钟富好歹也为老少爷出了一膀子力，天下哪有十全十美的人！我提两条意见，也算给你找个台阶。第一宗儿，干活儿急躁，遇到不顺心的事儿不管不顾，跟谁也吹胡子瞪眼，社员们接受不了你那张驴脸。社员是谁呀，社员是社会主义的主人，好话好说，凡事儿多跟大家民主民主，**他老人家说，群众是真正的英雄，你充哪门子好汉！第二宗儿，这个人从当了干部变懒了，庄稼地里见不着，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家睡大觉呢，这块地里转到那块地里，这里检查那里检查，比人家多穿几双鞋啊！”是批评还是表扬啊，大家都愣住了。
    话到这里僵住了，钟富真真假假，范书记又没动静儿，谁知人家想得啥？德厚眼角扫了范立田一眼，范立田像在听又不像在听，手里攥着笔杆儿，在纸上刷刷地写着字儿。
    德厚站起来说：“我说两句。从八里洼传过话来，说公社正在整顿食堂呢，不定哪一天，也整到咱们头上。食堂的账目，一直是我管着，和钟富同志没多大关系，我知道大伙对伙食不满意，我没话说。八里洼老少爷们嘀咕了一阵儿，都怀疑王跃全不老实，细细查对了一遍，啥毛病也没有。我也不遮不盖，大伙儿成立个查账小组，也把咱村里的账目捋一捋，是我德厚的事儿，我德厚担着，不是我德厚的事儿，大伙儿给我洗个净人儿。”范立田嘴角一咧，心说，刘德厚是个滑头，轻轻松松把钟富抬出来了。
    钟富当着大伙的面儿，吧嗒了半天嘴，硬着头皮表了个态，说：“大伙儿信不过我和德厚，就查查吧。俗话说，话不说不明，灯不拨不亮。千年的井水，还有见底的时候呢，大家说是不是啊？”
    钟富媳妇说：“德厚，谁还信不过你，正正当当的心眼儿，老少爷们看着呢。”德厚说：“钟富说得对，还是查查吧，大伙也该知道咱的家底儿。”这一条是刘德厚提出来的，党员们正愁着没法儿说话，大伙都说：“德厚，咱不是对着你，是该把账目捋一捋。”
    范立田笑笑，放下笔杆儿说：“我同意钟富德厚两位同志的意见，把账目好好归拢归拢，查出个结果，给社员们一个交待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