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一章（08）

    范立田心里沉重，德厚说的是实话，我们的经济还薄弱，老百姓的思想，还没有基础，长此下去，我们的路还能走多远？德厚从腰里掏出个本本，递给范立田，眨巴着说：“范书记，钟富的事儿，都在本子上。 或查或不查，您下来了，乡亲们心里有个盼望，您看着办吧。”
    德厚变戏法似的，又掏出一个本儿，说：“这是我的事儿。每走一笔账，都有一个证人，我怕将来浑身是嘴也说不清，多长了个小心眼儿。拿村里一分一文，也在账上记着，我不吃私屈。不是混水摸鱼，不是想整治谁，等我撂挑子的一天，想出落个净人，我怕社员们一人一口唾沫，把我德厚淹煞了。”
    范立田点点头，问：“德厚同志，你说怎么个查法？”德厚眨巴着眼说：“八里堡的人，您一个也别用，怕事儿，谁也不愿意和钟富当一辈子仇家。您找董书记吧，让刘东民和王跃全来查这个事儿，外边的人不怕担是非。”
    第二天一早，范立田打发小李去八里洼找董书记，董书记不忙，让她亲自过来一趟，年跟前事儿多，一块儿开会说说。吃过早饭，范立田和钟富德厚碰了碰头，严肃地说：“钟富同志，通知八里堡所有的党员，咱们开个会儿，统一一下思想。”钟富感到事情严重了，灰着脸儿说：“是该开开会，您不来我也想安排个会议，跟大伙儿交交底儿。”
    八里堡十几个党员，多数都有头衔儿，有在支部担任委员的，有在生产队里当队长的，党员的积极模范作用，基本发挥出来了。钟富很在乎这次党员会，跟每个党员都嘱咐了一遍。其实这些党员，觉悟还是有的，一口井里吃水，一口锅里摸勺子，当面给谁下不来台，他们谁都不愿意这么做，庄户人嘛，吃一口井里的水，吃一块田里的粮，低头不见抬头见，今儿得罪了谁，明儿见了面儿，就抬不起头来了。
    对钟富多数党员怨言牢骚很大，怕报复，怕穿小鞋，把嘴吊起来了。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把算盘子，钟富嘱咐他的，咱听咱的，看看范书记咋说，真撸了钟富，咱也帮个腔儿。党员们就是这么想的。
    会议室里笼着旺旺的火盆儿，谁进来在火盆跟前蹲下，拢着两手烤火。魏钟富点数了一下人，说：“范书记，人来齐了。您给大家讲讲吧。”范立田微笑着看着大伙儿，不紧不慢地说：“快过年了，来看看大伙儿，忙了一年，大家都很辛苦。党员嘛，辛苦一点儿，给大伙儿操心办事，晚上睡觉踏实。”
    范立田的话很亲切，大伙儿脸上好看了，噼里啪啦响了一阵儿掌声。明华和钟富媳妇坐在床沿上，静静地听着范立田讲话，钟富媳妇的嘴角一撇一撇的，头上梳得光溜溜的，狗舔了似的。
    范立田说：“前几天跑了几个公社，情况都差不多，大伙儿热情很高，今冬里活儿安排得满满的，个别村春上的活儿，也干得差不多了。收完大秋就忙着备耕，入冬前把地深翻一遍，虫子草籽都冻死了，春上落一场小雨，就保住墒情了。也有闸坝子的，也有搞副业生产的，很红火，像大干社会主义的样子。”
    大家都觉得新鲜，很受鼓舞，有人小声叽喳着说：“不比不知道，咱落后了。”“就是。天外有天，人外有人，人家比咱看得长远。”钟富咳嗽了一声，大伙儿都不说话了。
    范立田接着说：“干了半天活，身子活泛了，多吃了两个馒头，干活是个好事，锻炼身体，锻炼思想，和社员们谈谈心，心里畅快。大家不要担心，哪天走的时候，我会交伙食费的。”大伙儿笑了，说：“范书记，干活吃饭，走到哪里，背不过这个理儿去。”
    范立田说：“我的户头在三番区委，一日三餐，吃的是乡亲们种的粮食，不给老百姓说话办事，端着饭碗，心里有愧，睡不踏实。大伙儿都是党员，每一粒小米，都沾着社员们的汗水，所以，不管出于公心还是私心，都要想着大伙儿。”范立田的脸慢慢拉下来了，“今儿请大家来，和大家交流交流思想，听听大伙儿的心里话。”
    党员们都耷拉着脸，钟富脸上青一阵儿紫一阵儿，范立田的话，像麦芒儿一样戳着他的心窝。德厚面无表情，嘴里嚼着烟袋杆儿，一吸一吸的，两片腮帮儿像蛙鼓一样。钟富媳妇的脸慢慢绿了。明华抽空儿站起来，给范立田碗里倒水，刚要往钟富碗里倒，钟富把碗口捂上了。
    范立田说：“今儿这个会，算是个党员会，俗话说，家丑不可外扬。咱们都是在党的人，关起门来说丑话，大家不要有顾虑，敞开思想，多做自我批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