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一章(06)
范立田说:“小姑说得没错儿。 不给干部提意见,护着他们,吃亏的还是社员,再说,提提意见,干部们知道身上有啥毛病,慢慢就改了,小症候熬成大毛病,也害了他们。”月娥男人说:“范书记,您在这儿呆几天?您一拍大腿走了,干部们的小鞋早预备好了,您看吧,不拾掇咱才怪呢。”
月娥说:“范书记,我说句话,您可别跟我恼脸。”月娥男人又咳嗽了两声,范立田说:“您说吧。”月娥说:“范书记,越来越看不明白了,日子倒着过呢,从土改复查到入社,咱老百姓过了几天顺溜日子?盼着入了社比以前强,一吃食堂,好日子跑没影了。干部吃香喝辣,社员们残汤剩水,整天不饥不饱,哪有力气干活儿?”
范立田说:“小姑,吃食堂啊没错,关键是咱们的干部们,没给社员当好家。您想想,今年的收成咋样儿?比当年互助组便工组好多了,多收了好几成呢。俗话说,吃不穷喝不穷,算计不到就受穷。缺少计划性,浪费又严重,有些干部多吃多占,还有贪污,这些问题解决不了,老百姓就过不上好日子。”
范立田给月娥男人一颗烟,月娥忙阻止说:“范书记,他能抽出孬好来?生来就是个嚼草棒子的!”月娥男人抽了几口,想了一阵儿,说:“范书记,您能保证把他拿下来?”
范立田说:“要看问题严不严重,钟富是村里选出来的,拿下去村里说了算。你们每个人的手里,都有权利,监督干部,监督食堂,监督村里的工作。”月娥男人泄气地说:“和没说一样。社员们是缩头乌龟,背后嘟囔两句,谁敢碰他!”
月娥狠下心来,说:“一不做,二不休,扳不倒葫芦撒不了油。范书记,有人给俺小鞋穿,您可得替俺担承着。”范立田说:“小姑,您说。”月娥说:“德厚啊是个笑面虎,贪占点儿小便宜,大事儿他没这个胆子。钟富没人肠子,仗着手里有权力,欺男霸女。在豆腐房里,和毛头娘干腌臜事儿,让俺几个女人,当场儿摁住了,在豆腐房里干下作事儿,老少爷们跟着喝肮脏水,还是不是人东西!”
月娥男人说:“范书记,不是咱不说,咱是小人物,经济上的事儿,咱不能编排人家,光看着人家四白大胖,不能说人家偷油喝,您说是不是?这村里,两个人抱全本儿,一个是德厚,一个是开铺子的老魏头,这两个人一人手里一本儿账,这两个人站出来,钟富就是麦草人儿,一推就倒。”
范立田点着头,疑惑地说:“刘德厚和魏钟富不是一伙儿吗?”月娥男人笑了一声说:“也不是铁板一块。刘德厚心里也恨魏钟富,在魏钟富跟前,德厚像他干儿,也是身不由己。下力跑腿挨骂的事儿,少不了德厚,有了好处,魏钟富还不是一把儿全攥。”
说了会儿话,范立田要走,月娥男人说:“范书记,您先别急着出去,等我出去看看,您再走不迟。钟富派人盯着呢,不定从哪里冒出来。”月娥男人出去了一会,回来说:“天黑透了,您捋着墙根走,我不敢送您,您别怪我。”
范立田出了月娥家,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,捋着墙根刚走了几步,墙跟前突然冒出个人来,范立田吓了一跳。黑影儿小声说:“范书记,是我,德厚。”范立田说:“从八里洼过来,刚才还是明晃晃的道儿,一晃摸不着路了。”德厚苦笑,范书记不相信他。
德厚跟着范立田走了几步,说:“范书记,您到老魏家里坐坐吧,钟富刚从他家出来。”范立田不明白德厚啥意思,德厚说:“范书记,钟富是钟富,我是我,俺俩不一样儿。范书记,您信得过我刘德厚,用得着我帮忙,您言语一声。”德厚说完,叉道儿走了。
老魏儿女分家另过,不在一个天井里住,也是四合房子,显得很冷清。范立田推了推大门,大门没上闩,老魏还没睡,屋里有隐隐的灯火。范立田敲了敲门,老魏不高兴地说:“谁呀?铺子里换人了,钥匙在钟富手里呢。”听见门闩咣当一响,老魏插门了。范立田站在窗户底下,小声喊:“魏大爷,我是区里小范。”声音未落,老人吹灭了灯,屋里一点声息也没有了。
范立田轻轻敲着窗棂子,说:“魏大爷,您放心吧,我不给您老人家栽赃,您开开门儿,我有话说。”老魏嘟囔了一句,拖沓着鞋子出来开门,门开了一条缝,老魏伸出头来说:“您替我把门闩上吧,不定谁家的牲口跑进来。”范立田闩了大门,老魏嘟囔着说:“年纪轻轻没句实话儿,偏说是赶路的,钟富把我好一顿撸,脸面儿再不值钱,也不能给人贴耳刮子。”
范立田进了屋,老魏一蹁腿上了炕,跟他老婆说:“区里范书记,小范。”范立田点点头,叫了声婶子。老魏媳妇说:“小范,您也脱鞋上来吧,炕下凉,冻骨头。”范立田上了炕,老魏阴沉着脸,范立田说:“魏大爷,我不是成心骗您。我想啊,把村里的事儿,落实落实,乡亲们不容易,再不整治,明年春上日子就不好过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