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一章（05）
德厚狠狠瞪了梁有德一眼，说：“有德，不说话看不出你是个哑巴！”德厚朝大伙儿笑笑说：“大伙快点儿干，向范书记学习，别光耍嘴巴子！”梁有德好奇地打量着范立田，问：“当官的，你是区里范书记？”
范立田抬头抹了一把汗，笑笑说：“你看着不像？”有德说：“不像，干部们哪有干庄稼活儿的？你演戏给咱看呢。（海岸线文学网guanm.com无弹窗）”德厚生气地说：“有德，光听着你磨牙了，你干不干？”有德说：“德厚，你不知道，范书记和俺家屯田还是连襟呢。范书记，从亲戚里头，你喊我一生表叔。”
范立田真叫了一声“表叔！”有德激动地说：“你们，你们听见了没有？谁他娘的再欺负俺，俺就让范书记拾掇他，掐下他的肝儿来！”范立田光抿着嘴笑。送了几趟粪，大家和范书记都熟络了，范立田兜里的一包烟，也散了出去，大家都说范立田实靠，看着亲切。
吃过晚饭，范立田一转眼不见了，德厚问小李：“范书记上哪去了？”小李眨巴着眼说：“范书记下来一趟不容易，兴许去八里洼了。晚上工夫长，陪叔婶哥嫂说说话儿。”德厚疑惑地看着小李，说：“范书记也不言语一声，横竖儿买点东西，空着手串亲戚，面子上不好看。”小李说：“范书记到哪儿也是空着手，他那两个工资，能够干啥的！”
范立田出了饭堂，在人空里走了一阵，钻进胡同里去了。他明显感觉到，八里堡问题不少，干部有贪污问题，钟富媳妇明目张胆，到铺子里换钱，决不是个偶然。村里的事儿复杂，社员们怕报复，一般不敢说话。看看身后没了人影儿，他拐进了一座院子，再往南就是通八里洼的官道了。
天井里一汪儿水结成了冰，冰上站着两个淌鼻涕的孩子，拿着根皮条抽陀螺，怯生生地看着范立田，鼻涕很快流到嘴里去了，小孩鼻子一抽，两条光溜溜的小蛇，又钻进洞里去了。小孩问：“你找谁呀？”范立田掏出手绢，给孩子擦了把鼻涕，小孩胳膊一挡说：“不用你管！”
范立田拍着小孩的头顶笑笑，屋里的女人大声问：“社会，跟谁说话？”叫社会的孩子，抬头看着范立田，愣愣地说：“娘，来了个人。”月娥说着话儿出来了，胳膊上粘着棉花绒儿，看见范立田站在天井里，先是一愣，接着笑了，说：“范书记，外边冷，您快屋里吧。”范立田说：“你认得我？”月娥说：“俺娘家是八里洼董家，按辈分儿，嫦娥叫我姑。”
范立田进了屋，里间里一盘大炕，炕上铺着一领光溜溜的苇席，苇席上搁着一卷儿棉花，和一件没煞起来的棉袄。月娥紧张地扎煞着两手说：“您坐，您坐！”范立田在炕前站着微微笑着，满炕上堆着破破烂烂的衣物，他不知坐在哪里好。
月娥随便在炕上划拉了一把，腾出一块儿地方，范立田坐下了，说：“小姑，您也坐。”月娥不好意思了，说：“萝卜不大长在背（辈）上，您呀别随嫦娥叫了，您是大领导。”范立田说：“听嫦娥说起过您。您看，您跟前都好几个孩子了。”月娥一时慌落落的，半边儿腚，搁在炕沿上，显得有些拘束。
天慢慢黑了，月娥点上油灯，一边拨着灯花一边问：“听明华说，嫦娥腊月里坐月呢，快生了吧？”范立田说：“最近这几天吧。”月娥看了范立田一眼，抱怨说：“你们男人真是粗心，到了跟前，您不在跟前守着，女人生孩子，大命换小命，生孩子可不是小事儿。”外面社会说：“爹，咱家来人了。”月娥说：“俺当家的回来了！”
范立田站起来，门口黑影儿一闪，月娥男人进来了。月娥说：“范书记，您快坐着吧，和您比起来，他不算个人。”月娥男人光咧着嘴巴傻笑，一时手脚无措。刚才在路上碰上了德厚，德厚把他拉到一边，嘱咐说：“老杨，范书记上你家去，让你媳妇把嘴捂严实。”月娥男人说：“庙小供不下大菩萨，范书记多大的官儿，能蹲咱的茅屎坑子？”德厚说：“那可不一定，武大郎玩夜猫子，啥人喜欢啥鸟。”
三个孩子也跟进来了，本来屋里窄巴，几个孩子很快把炕前站满了。月娥不好意思地说：“范书记，您别笑话，庄户人就这能耐！”范立田笑笑说：“好啊，个个虎头虎脑，长大了准有出息儿。”
月娥像轰鸡一样把几个孩子赶出去，“上你奶奶屋里呆着去，不叫你们别回来，听见了吗？厌恶，社会，主义！”范立田一愣，随后笑了。月娥男人光嘿嘿地傻笑，脖子不打弯了。月娥瞪了他一眼，说：“范书记，您看俺当家的，属老母猪的，光知道低头吃食儿，不知道说话。”
范立田问：“村里咋样儿？好像干部们不下地劳动。当干部为大伙儿操心办事是应该的，不劳动跟剥削阶级没两样儿。”月娥男人说：“这两天事儿多，平常一点儿也不少干，干部比咱社员们劳累，社员上完工就没事了，干部们可不行，心操不到，就打麻缠。”月娥撇着嘴说：“范书记，您别听他的。从春上到这，庄稼地里谁见过干部的影儿？拿文加醋，不是土皇帝，也是土财主。”
月娥男人使劲儿咳嗽了两声，月娥白了男人一眼，说：“你少弄这些动静，八里堡的男人，没一个站着撒尿的，生怕树叶儿掉下来砸破头皮，你也躲着，我也让着，把几个干部惯坏了！”月娥男人说：“范书记，您别听她胡咧咧，娘们就喜欢瞎唠叨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