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一章(04)
明华拾掇完了,想跟范立田说句话,范立田早没影了。刚走到铺子跟前,老魏朝她招手,老魏说:“来了两个外乡人,说是赶陈庄集,没赶马车也没背褡子,看着不像。”明华笑笑说:“哪是外乡人,是区委范书记和通信员小李。”老魏的舌头伸不回去了,明华说:“饭票是您给的吧?”
老魏知道捅了娄子,明华不是外人,把刚才的事儿说了一遍。明华说:“有人问起来,你推说不知道,别揽在身上就行。”老魏摇着头说:“这两天眼皮老跳,我琢磨着要出事儿。”老魏拿出一卷儿票,塞到明华手里,明华死活不要。老魏说:“铺子开到头了。明华,别傻了,接着吧。咱爷俩的情分儿,几张票子,抵不了你的人情。”
没等进家门,德厚急惶惶地过来了。明华说:“德厚叔,您有事儿?”德厚挑着眼皮说:“范书记过来,你没见动静?”明华说:“这个人又没谱儿,今儿东明儿西,我能听见啥动静?进了食堂就跟我要饭票,有啥法儿?给了他两张,还不是肉包子打狗!”
两人往办公室走,德厚心里有事,本来一张马脸,这会儿拉得更长了。明华偷偷笑了,平常吃香的喝辣的,拿着社里的钱财填腰包,吃进去多少,吐出来多少,看你们往后还敢不敢?德厚犹疑地说:“明华,范书记问起村里的事儿,当说不说,你拿捏着分寸,魏钟富不是吃素的。”
明华笑笑说:“德厚叔,您想多了吧,村里能有啥事儿?私分了一斤猪肉,范书记又不是不食人间烟火,他不会不明白村里的难处。”德厚的脸舒开了,说:“就是,陈庄比咱还多分了一斤豆油呢。”走了一段路,德厚说:“明华,喊你钟富婶子一声,范书记在办公室等着开会呢。”明华再回头的时候,德厚进了老魏的铺子。
钟富媳妇对着镜子梳头,三挽两挽,挽出一个牛粪纂来,簪子一别,拍着肉嘟嘟的腮帮子,跟镜子里的老娘们挤眼睛。镜子里的钟富媳妇很富态,白的像没褪霜的冬瓜,眼角的褶子很深,抬手捋了捋,一捋一层皮儿。她弄不明白钟富为啥出去打野食儿,自己的模样儿不丑,哪儿对不住钟富一张驴脸?
今儿一早,她让钟富安排了一个中意的人,跟她到三番给社里进货,马车在胡同口里停着。有日子不上三番城逛逛了,过年少不下铺排东西,一总儿买回来,也算两便吧。照完了镜子,往脸上搽了一星儿蛤蝲油,换上一身利利落落的棉裤棉袄,棉袄蓝底儿小碎花,翠生生的,身量裁剪得又合体,腰里紧绷绷的,胸脯儿鼓囊囊的,越看越觉得受看,钟富是个烂眼皮,咱的小身段儿白白闲起来了。
“婶子在家吗?”外面有人喊她,是明华的动静,心里有几分烦躁,不知又有啥事呢。钟富媳妇恹恹地说:“快进来吧。”明华进来了,瞪着大眼说:“婶子,您不是相亲去吧?哎呀,像个刚过门的小媳妇儿!”钟富媳妇噗哧笑着说:“还小媳妇呢,老成没腰的葫芦了!明华,找我有事儿?”
没等明华说话,钟富媳妇说:“我上趟三番逛逛去,眼看过年了,过年的东西还没置办呢。你捎啥东西,我给你捎回来。”明华说:“德厚叔让我跟你言语一声,说区里范书记过来了,让咱过去开会呢。”
钟富媳妇不高兴地说:“不在家过年,出来瞎指派,当领导的吃饱了撑的!”明华说:“婶子,您走您的吧,咱们是听吆喝的,去也是听个动静儿。”钟富媳妇眼皮儿忽地一闪,问:“范书记啥时来的?”明华说:“才不多时辰呢。”
钟富媳妇一听,脸上立时绿了,想起在铺子上见的那两个人,莫非是范书记?又问:“来了几个人?”明华说:“范书记和通信员小李。”钟富媳妇心口嘣儿嘣儿跳了起来,她拿饭票换钱的事儿,范书记看得清清楚楚。
这下完了,心里骂老魏,偏说是外乡里赶路的。钟富媳妇有心口疼的毛病儿,刚才一急,脸上煞白,肚子里的肠儿肝儿搅在一起了,捂着肚子说:“明华,我犯了心口疼了,你先走,跟钟富说一声。”明华吓了一跳,刚才还好好的呢,钟富媳妇一脸儿黄汗,不像是装的,钟富媳妇摆手说:“明华,你走吧,不要紧,我吃包仁丹,一阵儿过去就好了。”
明华过去的时候,会议早开始了,也不算开会,范立田把年前的工作说了说,提了几项要求,草草结束了。明华和范立田点了点头,当着这么多人,不好意思问嫦娥的事儿。范立田说:“下来了就有下来的样儿,钟富同志,你给我找一挂马车,我和小李一架儿,有日子不干庄稼活儿了,说不定手生了呢。”
钟富说:“范书记,您别伸手了,您在村里转转,您下来有调查任务,四处走走看看,哪儿有不妥的地方,给我们指出来。”范立田说:“钟富同志,我可是老庄稼把式啊,地里的活儿,难住我的不多。”钟富没办法,也好,省得到处瞎打听事儿。钟富说:“德厚,给范书记找挂马车,咱们跟范书记好好学学。”
范立田赶着马车,进了粪场子,社员们正在装车,大家不认的范书记,吧嗒着嘴看范立田和小李装车。范立田脖子上缠了一条毛巾,棉袄扣子解开了,里面露出白白的衬衣领儿,一把大锨在手里,呼哧呼哧干得很起劲儿。
梁有德抄着手,绕着马车转了一圈儿,笑着说:“行家一伸手,就知有没有。乍看不像庄稼人,干起活来,好庄稼汉子比不上。”德厚赶了一辆车过来,梁有德说:“德厚,手上痒了?看见你眼生呢,你也干这脏活儿?在炕头上舔着指头打牌多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