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一章（02）

    老人家也不推辞，接了烟，仔细端详着范立田，一笑说：“孔夫子说，文质彬彬，然后君子。你是个仁义之人，将来有不小前程呢。”范立田问：“老人家是哪里人？”老人家嘴巴往前一努，说：“南陈庄。不远，过了河道就看见了。有空儿过去看看，食堂里的高烟筒，杵在家门口，吃饭便宜。”
    范立田问：“大爷，食堂里饭菜咋样儿？您这一把年纪，该吃老年灶了吧。”老人家说：“说句不中听的，和养牲口差不多，闭着眼吃就是了。我三房媳妇儿，吃食堂前，孩子们孝敬，有口好吃的，塞到我嘴里。人老了可怜，不怨孩子不孝敬，是失了活人的理儿。”范立田点着头，说：“老人家，日子会好起来的，您老啊耐住性子，慢慢等着吧。”
    说话的工夫，公社大院里出来几个戴着红袖标的青年人，挽袖子攥拳，朝着几个摊儿奔过来了，老人立马慌了，赶紧收拾笔墨纸砚，小声说：“光顾着说话，来了光棍了。”戴红袖标的人，几脚把卖门神卖黄表纸的摊儿踢飞了，骂道：“你们这些封建残余，再宣传封建迷信，把你们抓起来！”
    卖门神的忍不下这口气，和红袖标吵了起来，对着脸儿骂：“回家问问你爹娘，啥叫封建迷信，狗屁不通的玩意儿！”骂了一阵儿，两下里撕扯起来了，公家人七手八脚把卖门神的打得鼻青脸肿。
    范立田看不下去了，嘱咐老人说：“老人家，您别怕，只管在这里写，有买的就有卖的，不犯法，他们不敢动您的摊儿。”范立田过去把打人的喝住了，“住手！凭啥打人？”领头的斜了范立田一眼，气咻咻地说：“你管不着，你算哪根葱？我说，你走你的道儿，别找不自在。”小李怕范书记吃亏，跑进公社大院找人去了。
    范立田大声训斥着说：“打人犯法，谁让你们这么干的！”领头的不屑地说：“打不打人，你能把我咋的吧？你长羊羔子风了，这是陈庄的一亩三分地，你一个过路的外地人，敢管闲事儿，我看欠揍！”范立田气呼呼地说：“给他拣起来！”领头的招呼他的人马，说：“弟兄们，给我打，狠狠打，打出他的大粪来，看他还管不管闲事！”
    几个红袖标刚要动手，小李领着陈嘉星跑过来了，陈嘉星边跑边喊：“快住手！你们几个混蛋玩意，滚到一边去！”陈嘉星忙把范立田扶起来，连忙道歉：“对不起，范书记。公社没教育好他们，这事儿怨我。”红袖标吓得变了脸色，嘴唇哆嗦着说：“陈书记，我脑子让驴踢了，让门挤了，让猪拱了，我，我没认出范书记来。”
    范立田不理会陈嘉星，指着红袖标们说：“你们几个，跟谁耍威风？快给老人家道歉！他犯了哪家的王法了？一个红火火的集市，你们搞得乌烟瘴气！”陈嘉星说：“范书记，他们传播封建迷信，公社正在整顿市场。”范立田瞪了他一眼，“你知道啥是封建迷信？老百姓不赶集了，就不传播封建迷信了？陈书记，你看我们的市场成啥样子了！”
    红袖标一张张把门神拣起来，朝卖门神的又是打躬又是作揖。卖门神的给范立田作了个揖，把两张门神塞到范立田怀里，说：“您啊，拿回去贴贴吧，避避邪气。还有几张‘招财进宝’，让他们撕碎了。”
    范立田掏出钱，塞到老汉手里，关切地说：“大爷，卖卖回去吧，天冷，别伤着身子。”老汉嗯呀了一声，边走边说：“官大官小不一样儿，佛祖好应承，小鬼难缠。您说说，吹胡子瞪眼，还能不让人活了？”
    陈嘉星心里有情绪，只是不敢表露出来，跟着范立田走了几步，说：“范书记，吃过饭再走吧。”范立田还在生气，说：“把你那帮子打手，马上解散了，老百姓是我们的衣食父母，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他们呢？陈嘉星同志，新年到了，社员的生活不能马虎，要注意节约，哪个公社也不能闹粮荒，春天长着呢。”范立田和小李推着车子出了集市，范立田朝陈嘉星摆摆手，说：“嘉星，回去吧，千万不能再闹哄了，老百姓不容易。”
    到了八里堡村口，范立田和小李找了户人家，把车子寄存下来，顺手把春联和门神送给了人家，当是补偿。正是开饭的时间，街上人多，都拿眼睛看范立田，范立田朝大伙笑笑走开了。到了铺子跟前，开铺子的老魏，正巧开门儿，范立田悄悄拉了小李一把，进了铺子。
    老魏看看这两个人，和气地说：“二位是赶陈庄集的吧？出了门儿往东走，不几步就上路了。”范立田说：“大爷，买包烟嚼嚼，走着走着，上了烟瘾了。”老魏伸头朝外边看了看，犯难地说：“村里有规矩，一盒洋火一根针都得凭票。这样吧，你是外乡人，多不了话，卖给你吧。”范立田又问：“大爷，你有没饭票？肚子饿了，走几步心里发慌。”
    老魏刚要说话，钟富媳妇一步进来，斜了范立田一眼，老魏怕惹是非，忙说：“赶陈庄集的，打听道儿呢。”钟富媳妇攥着一把饭票，说：“老魏，给我兑换成钱。今儿陈庄集，手里不攥着钱，赶集也是干瞪眼。”
    老魏不敢怠慢，赶紧拿了几张钱递给钟富媳妇，收了饭票。随口说：“钟富家里，你跟钟富言语一声，架上货不多了，到了年跟前，缺这少那，社员不便宜。”钟富媳妇大包大揽地说：“敢情！大哥，你只管等着吧，我跟你兄弟说一声。”
    钟富媳妇走了，老魏递给范立田几张红红绿绿饭票，嘱咐说：“有人问起来，说村里有亲戚，饭票是亲戚给的。这票儿啊不对外，我怕招口舌惹是非。”范立田收了饭票，不经意地问：“刚才是谁呀？”老魏说：“还能是谁，妇女主任，社里当家的媳妇儿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