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章（05）

    表嫂搂着毛孩睡觉，一听话音不对，忙起来了，说：“妹妹，你听听，我好话无好腔，和你表哥打打闹闹惯了。 你快坐啊！妹妹还是头一遭儿来呢，家里摆摆的，快插不下脚去了！”明华冷着脸说：“我坐不住！有句话我问问你，嫂子，你也有儿女，将来有一天，也在婆婆的份儿上，媳妇对你不孝敬，你咋想？”
    表嫂眨巴着眼睛，冷笑着说：“在村里你是干部，俺听你吆喝，管得了门外，管不了门里，你在哪儿听了闲话，拿大话儿来压我？一家门口一方天，你姓梁俺姓杨，外头的勺子，咋伸到俺锅里来了？明华，你算哪一耙子？”明华说：“表嫂，做人得讲良心，你进了这个家门，哪有不称心的，表哥对你百依百顺，老人对你千疼万爱，你又是咋对待老人的！”
    表嫂见明华来头不小，明华是干部，恼起脸来，把她拉出去游斗，脸面可就丢大了。俗话说，光棍不吃眼前亏。表嫂忙换了张笑脸，说：“妹妹说的是，婆婆是好婆婆，男人是好男人，公公是好公公，嫂子脾气不好，像没捻子炮仗，一个火星儿就点着了。”
    明华在火头上，少不得说话尖刻了些，“嫂子，我有几句话说给你，听也在你，不听也在你。你和表哥还能过成一堆儿，嫂子少不得收敛收敛，两口子吵几句骂几句不稀罕，没你这样的！你把表哥的脸抓烂了，你咋让他出门儿？你俩过不到一块儿，你言语一声，横竖儿区里还能找出个管事的来，把婚痛快快离了，往后你们各过各的日子。”
    表嫂嘴角一撇，嘤嘤地哭了，表嫂一哭，明华的心心软了。表嫂抽抽嗒嗒地哭着说：“妹妹，我不是畜牲，我知道好歹轻重。嫂子吃的屈，有几个知道的？为闺女那阵儿，也是人见人爱的。给俺说媒提亲的墙头也挤塌了，俺爹不点头儿。媒人提了你表哥，俺爹说，闺女啊，这孩子老实厚道，没多余的心眼儿，进了门儿，吃不了他的气，一根独苗儿，没人和你分家产。俺能说啥？”
    表嫂嘤嘤嗡嗡哭了几声，说：“第二年，一顶轿子把俺抬过来了。进了门儿，样样不遂心，你表哥要身材没身材，要活路没活路，人脸前头直不起腰来。头一回和俺回娘家，赶了个戗毛驴儿，毛驴儿性子拧，到了村口，一尥蹶子把俺撂下来了，臊得俺脸没处搁。村口站了多少姐妹等着看的新女婿，腌臜煞人了，妹妹，你不知人家说得多难听，说俺人好不如命好，挑三拣四，挑了根棺材钉儿，挑了个武大郎，鲜花插在牛粪上了。打那，我心里一口气搁住了。”
    表嫂一说，勾起她的伤心事来了，想想自己，也是爹娘逼着，心里那个屈，明华跟着落泪，说：“嫂子，托生了女人，等于托生成牲口，爹娘卖到哪里算哪里，牵给谁家是谁家。命里是一份，做人又是一份，哪有合着自己的心性的？”
    表嫂抹着眼角，说：“我一气之下，两年没让他挨身。我看不上他来，一睁眼他趴在身上，浑身起鸡皮疙瘩。你妗子四处张扬，说我不生养，今儿这方子，明儿那方子，我一口也没喝，都倒进泔水缸里了。”明华问：“后来呢？”表嫂说：“后来你妗子不知听了哪个歪嘴大夫的话，在饭里下了春药，我熬不住了，一松腰绳，第二年就有了毛头。”
    明华解劝说：“嫂子，从今儿你改了吧，妗子多不容易啊，让她活能活几天？我要晚来一步，俺舅吊在房梁上了。但凡有个不好，还不是你担了恶媳妇的名声？”表嫂瞪着眼睛问：“妹妹，你说的可是真的？”
    明华说：“小绳子在跟前搁着呢，死扣挽好了，晚一步儿，俺舅就走了。嫂子，你好糊涂啊，老人有个不好，你有几根肩膀也扛不动，村里饶不了你。你咋把妗子的饭票扣下了，老人家不说罢了，说出去，刘德厚少不得跟你三口对案，老人可是正经八百贫下中农，大伙儿能饶了你？”
    表嫂泪飞如雨，说：“妹妹，这事儿怨我做得不对，可也有原委。俺娘家村里口粮紧，村里主事的不会过日子，把粮食糟蹋净了。俺爹俺娘饿得面黄肌瘦，不像人样儿了，我这当闺女的看不下去，从咱食堂里打饭，夜里送过去。妹妹，天长日久，得吃多少粮食啊。嫂子也是小心眼儿，有你在跟前，总不能让他俩饿着吧？”
    明华问：“今儿的事咋说？嫂子，人要脸，树要皮，你咋做出那样龌龊的事来？孩子大了，还找不找亲事了？”表嫂一挤眼，眼泪刷刷的，说：“明华，今儿月娥把我逮住了，我没话说，魏钟富仗势欺人，怨我引火烧身。”明华问：“咋回事儿？”
    表嫂子说：“今年八月里，下来新豆子，豆子斑鸠眼似的，我动了心思。在底襟上缝了个口袋儿，一回装一大把，一天二斤豆子，慢慢儿上瘾了。有一回让魏钟富看见了，二话不说，拖我出去游街，我吓怕了，他越拉我越挣，腰绳扣松了，裤子一下子落下来。钟富说你应了我，让我弄弄，我饶了你。我把脸儿一蒙，说，你弄吧，你弄吧，我想吓唬他，魏钟富是干部，传出去落难看的是他，谁知他真把我弄了。”
    明华说：“你咋不喊人？谅他没这个胆子！”表嫂害羞地说：“弄进去浑身舒坦，谁还好意思喊啊。”明华说：“后来你为啥不跟他断了？”表嫂说：“后来情我愿的，钟富有的是力气，不像你表哥五短身子，贴在身上像豆叶，没筋没骨的，还不如根泥鳅呢。”
    明华使劲儿啐了一口，刚才她还怜惜表嫂子，谁知表嫂也是个不要脸的，鼻子里哼了一声，狠下心来说：“嫂子，你说个话儿吧，是好还是离，好合好散，全凭你主张！”表嫂哭着说：“我的好妹妹，嫂子改了，从今后和你哥好好过日子，要是再做下三滥的事儿，天打五雷轰！”
    明华不想给他们拆散了，不为别人，还有毛头呢。明华说：“嫂子，今儿我信你一回，往后你犯了老毛病，我一双破鞋挂在你脖子里，把你拖出去，臊骚你的脸，让四邻八乡见识见识！”表嫂一口答应了下来，明华拉了表嫂给老人家道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