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七章(08)
明杰脸上一阵儿煞白,白云怕张楚深究下去,忙说:“他爹是富农分子,入社的时候,斗争了好一阵子,对**心怀不满。”张楚抬起眼皮,见怪不怪地说:“我说呢。董书记,对待富农分子,决不能太仁慈了。革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,我们党的工作,一旦影响到他们的利益,总会跳出来。”白云忙说:“就是,就是。”
霍老三和三官一直守着霍老二,霍老二昏沉地睡着,两人抱着烟管儿吸烟。霍老三抽着鼻子说:“三哥,咱们白忙活了,从四五年到这,没轻松一天,好日子过出溜了,又过回去了。”三官吹着烟管儿说:“长久不了!消灭了私有制,人心这杆秤,还是没扶起来,看来,又要过几年苦日子了!”霍老三说:“中央也犯错儿?我不信没人给咱老百姓说话。”
三官说:“自己糟践自己啊,不能光怨中央,满嘴里跑舌头,大话吹出去了。你见过五十斤的南瓜吗?自己睁眼说瞎话,吹牛皮不上税!”霍老三说:“上一回明仁往西集送粮食,回来说西集比咱收成还好,二百担粮食打了水漂。”三官欠身看了霍老二一眼,霍老二的脸上,蒙了一层白霜,皱纹慢慢儿舒开了,三官吓了一跳,霍老二完了!轻声叫道:“霍二哥,霍二哥,你醒醒!”
霍老二慢慢睁开眼睛,说:“三官,和明仁说,别铺排,扒个急窝子,和埋狗差不多。”三官故作轻松地说:“霍二哥,别想好事了,死不了你!猫有九命,你十条命不止!”霍老二眼角一大颗泪滚下来,吃力地说:“三官啊,我有数儿,这一关,过不去了。多想多活几年,跟你们搭把手儿。”
霍老三吧嗒着掉泪,霍老二使劲抬了抬眼皮,说:“老三,我走了一个净人儿,没给孩子留下啥,跟孩子们说,别怨我。”霍老三呜咽着说:“二哥,我知道你想啥,让定远给你指路。你放心走吧。”
霍老二挤出两滴眼泪,咧嘴想笑,没笑出来,眼睛在屋里踅摸了一阵儿,问:“明仁哪去了?”三官说:“八成去八里堡找刘木匠了。”霍老二眯了一阵儿眼,说:“别破费了,手里几个闲钱,留着度荒吧。”
庙门儿咣当一响,霍老三说:“明仁回来了吧。”三官侧耳听了听,说:“不像,明仁脚步儿轻。刘木匠也是富农成分,棺材生意早撇了。”霍老二长叹一声,在喉咙里说:“光有瓤儿,没有皮儿了。”
明杰领着白云进来,问三官:“咋样了?预备上院吧,白区长过来看他呢。”三官伏在霍老二身上,说:“霍二哥,白区长来看你了。”霍老二使劲儿睁开眼睛,嘴巴动了动,没说上话来。白云说:“霍老二同志,您是八里洼的功臣,好好看病,别挂牵工作了。”
张楚进来照了几张像,对着霍老二木乃伊似的脸,唏嘘了好一阵儿。白云说:“车子在外面停着,我跟范书记说了,他说一定要安排老霍住院。”三官流着泪说:“白书记,晚了,到不了三番,人就不行了,经不起颠簸啊。”
白云俯身问道:“老霍同志,您觉得身子咋样儿?”霍老二断断续续地说:“白区长,谢了。治了病,救不了命,我走在路上了。把食堂停了吧?白区长,咱这条道儿啊,行不通啊。”白云苦笑着,咧了咧嘴。
张楚凑上来,问霍老二说啥,白云红着眼角,沉沉地说:“他挂牵河坝子呢,问水通了没有?”张楚感叹地说:“八里洼人民是好样的,有这样的党员干部,还有什么工作做不好呢!”
白云和明杰走到天井里,天井里冷风飕飕,大片儿雪花无声地落下来。白云嘱咐说:“给霍老二同志开个追悼会,死者已矣,来者不可追,这种精神不能丢。”明杰似没听明白,愣愣地看着白云,张楚抹着眼角,从屋里出来。
白云说:“张记者,你写个人物通讯吧,霍老二同志是好样的!”张楚激动的满脸通红,动情地说:“啥时开追悼会?我一定加大报道力度,再配发几张照片,重在形式嘛!”似乎还有遗憾,张楚说:“能不能把他抬到工地上去?好好渲染一下,新闻是个很实际的东西。”白云没回头地走了。
明仁回到八里洼,路上已是白茫茫的一片了,这是入冬来的第一场雪,雪花飘飘扬扬,漫天飞舞。办完了事儿,他直接回了龙王殿。三官皱着眉问:“咋样儿?”明仁看了霍老二一眼,霍老二的喘息越来越短。
明仁说:“妥了。咱这里发过话去,那边给送过来,耽搁不了事儿。刘木匠做不了主,几口白茬子棺材充公了,跟你侄子磨了半天牙,总算松了金口。”三官哼了一声,说:“这个钟富,谁的话也不好使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