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七章(06)
明杰陪着陈嘉星,在坝子上察看了一会,心里受了感染,脸上的表情不由兴奋起来。 寒风在头顶飞掠,明杰的短发被风撩起来,她不停地捋着额头的秀发,指着村北的大片大片的麦田,兴奋地说:“明年春天大坝合拢,夏天蓄满了水,坝下这一片儿地,就吃上水了。陈庄的土地松散,沙瓤儿田,保墒好。八里洼的土地,涝了水在面上,渗不下去,旱了容易板结,很难拾掇,产量一直不稳定。有了这座水坝子,涝能排水,旱能浇灌,低产田变成高产田,产量翻番没问题。”
明杰说的头头是道,陈嘉星信服地说:“明杰同志,难怪白区长说你是土专家,我算服了。”明接脸一红害羞地说:“我算啥!嘉星同志,您多提意见啊。”陈嘉星傍着明杰往回走,他的心里激动着,自打上次劳模会,他心里就放不下明杰了,总觉得心里有个人影儿,一会儿清晰,一会儿模糊,这个人影儿就是明杰。
像陈嘉星这样的人物,女人们看一眼,走不动路了,多少俊俏的大闺女,想他想的眼里出血,陈嘉星没动心肺,眼瞅着过了三十,黄花菜凉透了,老人们恨不得给他包办一个,陈嘉星是青年干部,在这场轰轰烈烈的潮流中,早把自己的事儿放在了脑后。
回到办公室,屋里的火盆,剩了一盆儿火炭,两人的手笼在火盆上烤着,陈嘉星不时地看一眼明杰,旺旺的炭火映着明杰的脸,明杰的脸煞是好看,陈嘉星一时看得呆了。明杰抿一把头发,偏头笑了一下,陈嘉星的眼底里,有一盆火在燃烧。
明杰差不多忘记自己是个女人了,今儿被陈嘉星的眼光一撩,女人的羞涩,柔软的心,又被惹起来了,她的心里丁丁冬冬地响着,多少年没有这样的事了,她赶紧移开了自己的目光。陈嘉星问:“咋样儿,还好吗?”明杰点点头,忧郁地笑了,她压着声儿说:“嘉星,你看,食堂还能办下去吗?”
这是明杰一直在反思的事情,她觉得**不像节气一样,说来就来,农民们已经很厌恶食堂了,包括爹娘,越来越反感,每一顿饭,都像喝草药一样。这句话在她心里很久了,对食堂的前景,心里有了一层微微的恐惧,她知道,她这么想是很危险的,她不敢说,从不敢对身边的人流露出自己的真实思想。
陈嘉星半是惊讶,半是探寻地看着明杰,他不相信这句话,是从明杰的嘴里说出来的,陈嘉星一笑,说:“你动摇了?革命历来不是一帆风顺的,消灭了私有制,砸烂盆盆罐罐,就是**的开始。明杰同志,打起精神来,我们并肩战斗。”
明杰不安地看着陈嘉星,陈嘉星还是那样激进,在他的面前,明杰感到了自己的弱小。陈嘉星要走,他不想在这儿碰上白云。他掏出一封信,挑着眼皮说:“我写了一封信,我的思想都在里面了,平常儿见面少,话在嘴边,”他脸儿一红,“你看看吧,有不对的地方,多批评。”陈嘉星是个聪明的人,当面说情啊爱的,明杰一准儿不接信,当面闹个红脸不说,不定人家说他几句呢。
送走了陈嘉星,屋里静下来了,火盆里的炭火,分外地明亮,明杰还在想食堂的事儿,刚才陈嘉星的话,在她心里起了反响,她真的失去革命勇气了?她苦笑着摇摇头,从入党的那一天,她把整颗心交给党了,没有私心,没有彷徨犹豫,跟着党走是没有错的。
她觉得自己变得软弱了,在困难面前,瞻前顾后,她怕把乡亲们,带进新的灾难中,她怕影响了党的威信。她隐隐觉得,党的工作有些急躁冒进,人民公社没有相应的经济基础,一步进入**,是不是冒险?
明杰没有多少文化,讲不出高深的理论,她的思想也还没真正的成熟起来,有时候甚至有点儿幼稚。她这样想,一件事儿,群众不满意,甚至有敌对情绪,党员不支持,不是一件好事儿。她想了很久,越想越茫然,心里像压了一块土坯,有一点喘不过气来了。必须整改食堂了,再这么下去,明年春天咋办?明杰下定了决心。
明仁推门进来,明杰竟没有觉察,明杰发呆的样儿,他心疼了。明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,轻声说:“明杰,工作不是一天干的,慢慢来。”明杰恍然一笑,老实的大哥心疼她呢,见了嫂子,嫂子像对她有看法,不冷不热,爹娘嘴上不说,跟她说话的时候,言语上也冷淡了。明杰问道:“哥,有事吗?”明仁说:“我去趟八里堡,给霍老二定口棺材。”
明杰一阵儿没说话,眼角慢慢红了。从四五年开始,霍老二这个老党员,一门心思为党工作,风里雨里,没叫过一声屈,十几年来,从未为自己打算过一件事。他的后事,是社里的事儿,哪有多余的钱,为他张罗丧事?明杰一笑,轻描淡写地说:“大哥,你别管了,我记着这事儿呢。一副白茬儿棺材,花不了几个钱,一会,我让王跃全去办。”
明杰正为这事儿犯愁,一文钱难倒英雄汉,这滋味儿他知道。明仁说:“不劳社里了,霍老二救了水生一条命,咱欠着人家恩情。”明杰说:“往常儿赊赊欠欠,现在离了现钱不说话,刘木匠未必赊给你。”明仁说:“我预备好几年了,原想着你大爷要是不好,少不了花项,先救急吧。”
白区长一直没过来,王跃全等着明杰说话,食堂里没个准备不行。明杰给区委挂了个电话,那边说:“一早就出来了,一路上走走看看,兴许在路上耽搁了。”王跃全眼巴巴的看着明杰打电话,明杰挂了电话,说:“预备三桌儿吧,简简单单,铺排大了,哪儿弄钱去!”王跃全刚走,霍定远过来说:“白区长的车,停在坝子上了。等着您过去说话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