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六章(06)
三官媳妇苦笑着说:“婶子,你慢着点儿,我把你送回去。”羔子娘哭着说:“今年的新粮食,还没尝一个米粒儿呢。盼着九月九做一锅黏糕,敬敬天,敬敬土地爷,这阵子说啥也晚了。”三官媳妇劝解说:“婶子,天底下的蛤蟆一个样儿,都是吃气叫唤的,吃食堂好啊,不用咱们娘们转锅台了。”
明美在天井里发愣,婆婆和三官媳妇进来,说:“嫂子,满屋里都是粮食,我不知做啥好了。”三官媳妇一脸苦笑,说:“明美,劝劝你婆婆,你婆婆急糊涂了。”羔子丢了魂似的在天井里瞎转,说:“明美,把鸡杀了吧?”
明美瞪了他一眼,说:“馋疯了,我还等它下蛋呢,一刀抹了脖子,称盐打油,你让我指望啥?”羔子嘿嘿地笑着说:“我说你糊涂了吧?你就是个想不开,以后光带着嘴巴吃饭去就行了,谁还管它油盐酱醋!”羔子把鸡撵得呱呱叫,三官媳妇劝了明美婆婆几句走了。
羔子娘坐在磨盘上,叹了一会儿气,心里像是明白了,少不得捎话给明美听,“倒没看出来,细皮嫩肉,莺声燕语,香娘娘似的,谁知也是促狭鬼!”明美知道婆婆骂明杰,懒得搭理婆婆,羔子娘说:“怨咱活的年岁儿短,没听说哪朝哪代吃食堂,这是不让人活了呀!”
明美不吃婆婆这一套呢,白了婆婆一眼,说:“娘,你犯不着捎话给我听,您有本事儿,当面骂明杰两句!”羔子娘说:“我哪是捎话给你听,明杰不觉罢了,不定招多少人骂呢。”明美说:“这事儿打县上引起来的,给她个胆儿,她也不敢得罪合庄里的老少爷们。”
羔子逮着了一只芦花鸡,一刀剁下去,芦花鸡扑腾了一阵,满地儿都是血。明美说:“鸡叫等不到天明,吃了鸡长几块肉!”羔子笑嘻嘻地把运生叫过来,说:“快薅鸡毛,等明儿绑个鸡毛掸子。”羔子娘嘟噜着脸烧水去了。
瘫子坐在太阳影里吧嗒吧嗒吸闷烟,见明美脸上有了笑影儿,说:“活人哪有让尿憋煞的,不管他世道咋变,随大流准没错儿。明美,咱犯不上生气儿,自古光脚不怕穿鞋的。当年,你家董二爷,银子上秤称,到头来还不是个家破人亡。”明美犯愁地说:“省吃俭用好不容易攒了几担粮食,算计着把粮食粜了,给您扯身送老衣裳,谁知井台上打了罐子,没指望了。”
瘫子嗓子里笑了一声,说:“明美,你们有份儿孝心就行,绫罗绸缎蟒袍玉带,到了那边,爹还是个玩泥巴的,走一步说一步,这食堂啊吃不长久!”明美心里轻松了些,一想到把积攒的几囤子粮食交出去,心一下子堵上了。
从进了杨家门里,饥一顿饱一顿,没正经过几天日子,盼来了土改,接着闹合作社,粮多了,囤满了,日子一天比一天舒心,一门心思奔着社里的工作,她写了一份入党申请书,悄悄让明杰给她交上去了,她盼着有一天,也像明杰明华一样,成为大家眼里的人物。
婆婆烧开了水,明美进灶屋做饭,羔子娘看了媳妇儿一眼,明美的脸上慢慢有了笑容,寻思了半天,悄声说:“明美啊,娘寻思着偷偷藏起几瓮粮食来,苦日子过够了,碰上个灾年凶年咋办?”明美没吱声,婆婆看着明美的脸色,说:“咱老屋里有夹壁墙,知道的几个老人都没了,放进几瓮去谁知道?自家囤里的粮食,外人哪有数儿?”
明美的脸一下子嘟噜下来了,没好气地说:“我可没脸面!学田是个样子,让人把脸斗没了。将心比心吧,这些年,社里待咱不薄,咱们家劳力少,哪一样比人家少分了?您儿子是荣誉军,村里社里有照顾,人家不怕咱怕啥?这二年日子好过了,您老人家也敢在人脸前头大声喘气了,咱可不能好了疮疤忘了疼。”
羔子娘说:“明美,娘知道你脸皮儿薄,撑死大胆的,饿死小胆的,顾了脸皮,顾不了肚皮,到了吃不上饭的哪一天,说啥也晚了。”明美说:“您别这么说,日子一天比一天好。明杰说,过不了三年两年,就进**了,到时候,您想吃啥有啥,想要啥有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