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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六章(05)

    明杰又看王跃全,王跃全是热察的经验,“这个好办,安排在青年食堂里,大伙儿吃剩下了,他们再吃。 ”明杰对王跃全的回答还算满意,笑了笑说:“地主阶级就是剥削阶级,不让他们入社,是对他们的惩罚,现在吃食堂,对他们要进行劳动改造,决不能心慈手软。钟富同志,你还有问题吗?”
    钟富没想到,人家每条都有框框,好像棋盘格儿似的,出了这个格儿,出不了那个格儿。钟富说:“自留地一起收了吧,肉烂了在锅里,社员自己打粮食,吃不到自己嘴里,还不如收了呢。农业十七条才实行了几天,你们说变就变!”
    刘东民站起来说:“钟富同志,不要抱怨嘛,中央政策不是公社定的,谁也没有理由不执行中央政策。”钟富不说话了,捻了根烟,很快把自己埋在烟雾里了。八里洼的人,都不吭气儿,刘德厚轻轻碰了碰霍老二,小声说:“你们是不是商量好了?拴好了套子,让咱来伸脖子。”
    霍老二闷声闷气地说:“一个天老爷,刮风下雨都一样儿。”刘德厚不相信,撇着嘴说:“哄谁呀老霍,偏雨偏庄稼,有数儿的!”霍老二不说话了,说啥也没用,人家不和你商量,是让你听话儿的。
    明杰扫了大家一眼,和悦地说:“同志们,这一步迟早要走,早走一步,社员们早享一天福。县里在咱这里搞试点,说明县里相信咱们,八里洼人民公社早一天进入**,是个天大的好事!你们回去广泛发动社员,**人人有份儿,对不听招呼的,民兵连要管制,对那些乱说乱动的,该批斗的批斗,该游街的游街。革命不是请客吃饭,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,没长远目标,就没奔头。”
    明杰喝了一口茶,脸上透着兴奋,鼻尖上冒着一层细细的汗粒。打开笔记本,哗哗地翻了几页,说:“第二项工作,打破地区界限,破除小农意识,树立全国一盘棋的思想。咱们的日子好过了,还有吃不上饭的阶级兄弟呢,咱们不帮谁帮,咱们不管谁管?有人把**,当做一口锅里摸勺子,既然是一口锅里摸勺子,不能有人吃干的,有人喝稀的。”
    大伙儿咂摸着滋味儿,明杰的话,没听明白。明杰说:“今年秋上,西集人民公社几个村子遭了旱灾,不像我们一马平川河套地,旱涝保收,西集的收成减了四成,个别户颗粒无收。公社决定,每个村调运二百担粮食,支援西集人民公社。**就是穷富拉平,不能眼睁睁看着西集人民挨饿!”
    明杰讲完了,平静地看着大家。钟富二杆子脾气,心里不服气明杰,说:“西集和咱不一个公社,三杆子打不着,他要是俺爹,我孝敬他。老天爷还有厚有薄呢,凭啥给他们送粮食?这一条我不同意。”没等明杰说话,德厚说:“今秋上我去西集串亲戚儿,收成好着呢,西集没少落一滴雨,咋会减产好几成?”
    王跃全站起来说:“公社的决议是经过集体讨论的,你们的觉悟哪里去了?执行也得执行,不执行也得执行!”明杰轻轻摆摆手说:“跃全同志,不能这样说话。钟富同志,咱们要有大集体精神,西集的社员也是咱们的社员,中央有政策,一平二调三折款,公社这一级,没权力否决中央的文件精神。”会议一直开到月影西斜,八里堡的同志走的时候,已是鸡叫两遍了。
    霍老三回家,媳妇和儿子们睡了几个翻身了。霍老三躺了一阵儿,心里毛躁,翻来覆去睡不着,媳妇醒了,含混地说:“他爹,咋回来这么晚?”霍老三没吱声,点上油灯,挨个囤子照了一遍,囤子里的粮食满满的,两囤子谷,一囤子高粱,一囤子玉米,粮食来得不容易,一个汗珠子摔八瓣儿。
    他想起几间屋,孩子们该成家了,总不能老子媳妇一盘炕上滚吧。这些粮食明儿就是社里的了,丰稔年景是有数的,遇上灾荒咋办?叹了一阵子气,又躺下了。媳妇睡梦里说:“睡吧,没老鼠。到处都是粮食,老鼠不稀罕。”
    霍老三晃了媳妇一把,说:“他娘,明儿这些粮食都交到社里呢。”他媳妇说:“说梦话吧。粮食是咱一家人的口粮,交了粮食,上哪儿吃饭去?”霍老三心烦地说:“吃食堂呢。”老三媳妇嘴角咧了咧,说:“一句实话也没有,我才不信呢。”霍老三小声说:“他娘,我想把囤里的粮食藏起几缸来,孬好有个预备,遇着凶年灾年,一家老小还能扎住脖子?”
    老三媳妇一个激灵坐起来,看着霍老三愁眉苦脸,不安地说:“他爹,你说的是真的?”霍老三说:“刚开完会呢。上面刀把子压着,不由你不听。”老三媳妇慌了,嘴唇哆嗦着说:“他爹,这么多粮食咱藏在哪儿啊?”霍老三想了一阵,下了决心,小声说:“把炕面儿揭了,能藏几个算几个。”
    霍老三媳妇赶紧穿上衣裳,把被褥卷到一边,慌乱地说:“让孩子起来,跟你搭把手。”霍老三揭开了炕面,媳妇要去叫儿子们,老三拉了媳妇一把说:“别叫了,定远瞎积极,让他知道了,不定惹出多大是非来呢。”老三两口子忙活了半宿,天明的时候,总算把几缸粮食藏在炕洞里。
    开完社员大会,八里洼的庄户百姓们,一下子炸了锅,粮食充公了,锅碗瓢盆上交了,日子咋过?女人们一边往回走一边哭,老天爷呀,这是咋了?老百姓的日子在锅台上,在碾道里,在灶王爷的神龛上,没了粮食,西北风能填饱肚子?
    羔子娘的心早空了,两条腿像踩在云彩里,轻飘飘的,脚下不扎根儿了,一路走一路哭,眼睛让泪水蒙住了,走着走着走过了碾棚。三官媳妇把她截住了,说:“婶子,走差了,您上哪?”
    羔子娘哭着说:“回家给灶王爷烧刀纸去。她嫂子,日子咋过啊,从今儿起,没粮食伺候他老人家了。”三官媳妇又想笑又想哭,说:“婶子,你走差路了,你家在北边呢。”羔子娘抹了一把脸上的虚汗,说:“他嫂子,别笑话我了,我没心绪。太阳光灿灿的,我还连家门也摸不着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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