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五章（07）

    明兰出了霍老三家，在街上的黑影里站了一会，一肚子委屈涌上来，不觉掉下两行泪来。 街上很静，下了几场雨之后，早晚间天气有了些凉爽，庄稼人起得早，晚上早早安歇了。明兰无处可去，嫂子家人来人往，又是个问三道四的人，她和水莲脾气相投，这种事儿咋跟水莲说？记得好几天不见明杰了，她想找明杰坐坐，明杰是个忙人，只有晚上有一点儿空闲。
    到了二大娘家的门前，晃了晃大门，明杰出来开门，惊异地问：“明兰，你咋想起过来说话？”明兰心里有气，说：“你让我找谁说话去？我又没疼我的姐妹！”明杰笑着说：“我一句话勾出一摊子话来，谁不疼你来着！”
    二大爷二大娘睡了，屋里只有明杰屋里还有麻亮的灯火。明杰说：“正愁着没人嚼舌，你倒来了。”明兰苦笑着说：“外面说话利亮，屋里不透风不透气的。”明杰进屋灭了灯火，说：“跟婶子说了没有？婶子知道你在我这里，别回去了。”
    月牙儿升到了中天，清风从葵花朵儿上掠过来，带着淡淡的香气。明兰嘟着嘴巴，轻轻地叹着气。明杰问道：“明兰，你哑巴了，跟婶子吵嘴了？”明杰一问，明兰吧嗒下泪来，明杰吓了一跳，明兰性子直得胡同似的，生成了女孩子，心性却像男孩子，心眼儿大，一副躁烈脾气，一句话不投己，摔盆子砸碗，天上也戳个窟窿，几时掉过眼泪！
    明杰说：“咋耍起小性儿来了，平常大大咧咧，有啥大不了的事儿。”明兰把刚才的事儿说了一遍，说：“二姐，你给我拿个主张，你觉着霍家是好人家，明儿捎过信去，让霍家过来抬人！”
    明杰笑了，“过来抬人，也没这么急的，找人开了脸，孬好打发两个包袱。”明兰生气地说：“哪有你这么当姐姐？我这里心焦，你却拿话来臊我，早知这样儿，我找个井筒子，也不来找你！”
    明杰见明兰恼了脸，忙陪着笑脸说：“明兰，现在新社会了，天塌了地接着，有啥好怕的！霍三叔变了性情，再这么下去，不知自己姓啥名谁了。三叔也忒小心了，生怕树叶儿砸破头皮。霍老三整治学田，学田有短处让他拿着，庄里老少爷们又厌烦他嘴碎，墙倒众人推。”
    明兰心里敞亮了些，说：“别把我惹急了，我不是让人拿捏的土块。”明杰说：“没大姐和霍家那一出，霍家也算踏实的人家。霍定远进步很快，思想进步，比他爹有出息。”明兰说：“我看不上他，跟他爹一样，狗仗人势。”
    明杰笑了笑，没说话。明兰说：“二姐，你是咋想的，到这也没个着落，一辈子长着呢。”明杰生气地说：“明兰，管好你自己吧！”姐俩坐了一会，明杰怕婶子不放心明兰，好说歹说把明兰送回去了。
    路过嫂子家门口，方想起有日子不见嫂子了，不知睡了没有，有心进去坐坐，时辰不早了，刚要往回走，听见嫂子在天井里说话，一推大门，大门没上闩，明杰差点和嫂子撞个满怀，淑云说：“谁呀？不声不响的！”明杰故意不作声，淑云定睛看了一眼，笑着说：“是你，我当哪来的夜游神呢，你咋才来？”明杰说：“从门前走，听见你嚼舌，过来和你说说话儿。”
    天井里很凉爽，半边月亮在天上斜悬着，老人孩子都睡了，淑云喂完了蚕，明仁还没回来。淑云说：“这么晚了，你不知道避讳着点儿，一个闺女家到处乱疯，庄里不干净，撞上个啥也难说。”明杰把刚才的事儿说了一遍，淑云说：“我听说了，霍家不睁眼，欺人欺到董家头上来了，搁以前婶子早打上门去了！”
    明杰说：“霍家是真心的，事情没到份儿上，我不好说话。”淑云说：“打狗还看主人呢！霍家不想想，三叔除了成分高，别的他倒拿不住把柄儿。董家横竖还有几条汉子，谁也不是吃素的！”明杰笑着说：“你这是算啥？还当旧社会呢。”
    淑云想了想进了屋，拿出一支钢笔，犹豫了一阵儿说：“明杰，你打听有没有上三番的，给我捎样儿东西。”明杰说：“你不用套我的话儿，过一天我上三番开会去，捎啥你尽管说。”淑云说：“没啥捎的，白区长把钢笔落到家里了，识字的人，一天也离不了，你给他捎过去。”明杰啥也没说，接过钢笔装进兜里。淑云不动声色地问：“白区长咋样儿？瘦的像根干草。”
    明杰不解地看了嫂子一眼，说：“人跟前摆着呢，你比我清楚。”淑云笑着说：“我想给他介绍个家口，不知哪儿有合适的？”明杰忧郁地看了嫂子一眼，笑着说：“嘴长在你身上，犯不上和我说！”淑云的心里一声感叹，明杰是个死人儿，啥话也入不了她的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