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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五章(03)

    羔子挑了一担食盒进来,找地儿放下,抹了一把脸,丈母爹在树下坐着吸烟,奔着仲森过来了。 羔子吸溜着鼻子说:“爹,我不懂规矩礼数,明美说让我跟着您,您老人家教教我。”
    羔子除了懒惰没改,比以前多了几分人样儿,仲森点头说:“有啥难的?多经历两遭,看也看会了。羔子,是男人就得入男人行,在女人堆里出息不成人。”仲相说:“羔子,一辈子不开脸也是大闺女,男人家哪有不通礼数的!”羔子恭敬地立着,大家说一句,羔子应一句,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。
    神案上的香火头儿着得差不多了,学田拍拍大腿站起来说:“二哥,我可行令了!”仲相说:“你咋铺排都行,今儿看你的戏了,是《武家坡》还是《赤桑镇》,学田,大伙等你的锣鼓点儿了。”按着老礼节,上午供奉龙王爷,错过午时,起了雨神和龙王牌位,到野地里播撒雨露。
    学田披了一件青色的斗篷,戴了一顶道士冠,使出八面威风来。执事的号令大着呢,任他是谁,都得听执事的号令。学田使劲儿咳嗽一嗓子,大伙儿都立起来了。学田说:“龙王爷祭拜大礼,现在开始!”几百口子人站满了院子,凝神屏立,学田一挥手,高声说:“摆供品,上香!”
    一阵儿工夫,龙王殿前的空场上,摆满了碗碟盘盏,庄稼人要的是一份诚心,摆几个小菜,几样小点心,几个瓜果,菜孬菜好没人根究。学田领着众人朝龙王爷拜了两拜,跪下磕头,口里念念有词:“龙王爷,今儿是您老人家下雨的日子,庄户百姓们没把您忘了,地里干成红土了,您老人家赶紧儿施展法术,播下一场透地雨,救救乡亲们吧。”
    烧完了三炷高香,把供品收了,腾出院子烧纸钱。今年善款比往年多,善款的取用,不能留下根儿,除了其他的用项,剩下的钱请了纸钱,堆了高高的一垛。学田领着男男女女,心怀善根,一脸虔诚,挨个儿神灵磕了一遍头,把香火头子请出来,扔在纸钱里,一阵儿红光腾起来,纸灰翻飞,溜直得升上天去,悬在半天里的纸灰,像一群蝴蝶往上攀升。
    学田笑着说:“龙王爷高兴着呢,今儿这场雨是定了的。”几个老人跪在跟前烧纸钱,随和着说:“人心换人心,八两换半斤,一点儿不假,不敬天地,不敬祖宗,哪来的好日子?”
    太阳从云缝里钻出来,照在脊梁上,**辣的。天上没风,菩提树纹丝不动,无边的热力裹挟着,每个人的背上,像是贴了一块烧红的铁板,吱吱地冒着油汗,油汗蒸发了,晒出一层白花花的汗碱。
    烧完纸钱,大家喘了一口气。再看天上,天空依然无限高远,几块干巴巴的飞云片儿,在天顶上飘荡,阳光白灿灿的,四野里一片白茫茫。云峰越来越高,像堆起来高高的棉花垛儿,棉花垛一会儿长高了,一会儿又坍塌了,一会儿那边鼓起来了,那边又消下去了,不厌其烦的变幻着花样。
    菩提树叶像一片片挂在树枝上铜钱,叶把儿枯黄了,叶片儿干了边儿。众人看着天上鼓涌的云团,一脸茫然。别的事儿,比如请家仙送神灵,驱邪避灾,一概女人们张罗,男人神情庄严地面跪在一边,不厌其烦地听着女人们絮叨的念诵声。祈雨是天大的事儿,历来男人们主事儿,规矩忌讳多,女人们身子不干净,龙王爷不待见,只好跪在一边,紧绷着嘴唇,不敢妄说一句话。
    羔子娘和明华娘坐在菩提树下,摇着两只黢黑粗糙的手,忽闪着凉风,好像要打自己的老脸。风是没有的,忽闪过来的也是夹杂着汗臭的热气。
    明华娘小声说:“嫂子,这世道啥也不灵了,哪有六月六不下雨的?河道里几年没发大水了,往年这时候就连阴了,半月不开天,庄稼都晒不出苗来。”羔子娘看着霍老二,说:“天随世道变,羊屎蛋子成精!啥时老天开了眼,一个焦雷,把不做人事的坏蛆霹雳了。”
    明华娘明知道羔子娘骂霍老二,抿着嘴巴不出声。心说,当初要不是你这个老不要脸的挑唆,明美不走这一步,羔子一个汗珠子不落,白得了一个儿子,还有啥不情愿的!
    羔子娘翻着白眼说:“看学田能的,不是腰里的四两沉拽着,早上天了!”明华娘恨恨地说:“不是在戏台子上了!学田是个癞皮狗。小满出来说,她公公的脖子快勒断了,小绳子破了股,喀吧一声断了。”羔子娘撇着嘴巴说:“老天收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,像学田这样的人收了去,还不好派差呢。”
    老姐俩正说着没边儿的话,学田说:“请龙王,请雨神!”两人赶紧儿爬起来,入到人堆里去了。霍老二领着几个年轻人,恭恭敬敬把龙王的神牌请在龙床上。龙床预备好了,放在庑房里的床子,绑了四根抬杆,上面搭了一张红毡,龙王的神牌上,罩了一顶黄罗伞。抬龙床的是黑宝霍定远四个小伙子。霍老二怕这些人嘴巴不严密,狂言乍语的乱说,嘱咐道:“闭住你们的臭嘴,有放不净的屁,赶紧挤出来。”
    龙王后面是雨神,雨神坐的是一顶青纬青幔的四抬小软轿。仲相跟着雨神,手里捧着雨神的圣水瓶,圣水瓶里插着两根柳枝儿。仲相怕年少无知的愣头青做事儿不稳重,在人群中找抬轿子的人选,霍老三也算自觉,接了轿杆儿放在肩上。羔子躲躲闪闪,唯恐仲相提到他的名字。
    仲相想历练历练羔子,点了羔子的名字,羔子一百个不情愿,嘴咧的像嚼了八个苦瓜,天热得泼火,小软轿没多少分量,远路无轻载,拿根鸡毛走远了,也累出一身汗来,换了别人,羔子理也不理,戴着乌纱帽弹棉花,他是有功(弓)之臣呀,在仲相跟前,他不敢说个不字,驳了仲相的面子,有他的好看,羔子撅着嘴接了轿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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