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五章(02)
淑云接了钢笔,问道:“白区长,过些日子你还下来吧?”白云想了想说:“看情况再说。”白云红着脸走了。明仁娘看着淑云跟白云在天井里说话,淑云又是苦笑又是跺脚,想出来问个究竟,又怕白云不好意思。
白云走了,明仁娘问:“咋样儿?”淑云哼了一声说:“给他竖上梯子,也爬不上墙头去,白区长还是没开脸的大闺女呢。”明仁娘说:“平常儿能说会道,到了女孩儿跟前,嘴巴子哆嗦了。也是没见世面的!”
今儿早上,收了百多万元善款,这宗钱的用项,仲相和几个老人把钱开发去,给龙王爷挂一领袍子,上一遍油彩,配殿里风神雨神跟前的香烛纸马,祈雨用的旗罗伞扇,都是一宗不小的花项,好在东西不用费事,八里堡的扎纸匠,平常有预备,除了刷油彩花些工夫,不下两个时辰,该置办的都齐整了。
吃了早饭,霍老二指点着几个年轻人,把龙王殿上上下下打扫了一遍,八里堡的纸匠攀了梯子刷油彩。前年,大伙儿攒了善款,请和尚给龙王爷的塑像开光,龙王殿从头到脚布置一新,檐头、椽子、廊柱、供案刷了油彩,龙王的金身挂了袍子,配殿里的龙子龙孙,接受了祭拜和香火,功德还算圆满。
两年过去了,龙王殿里上了锁,没人敬奉龙王爷,梁头上站满了麻雀,麻雀又不知道干净,龙王爷的金身上,到处白咧咧的麻雀屎,龙王的鼻子眼里,缠满了蜘蛛网,这不是糟践仙人嘛。
庄户人的短见就在这里,看着鼻子尖走道,风调雨顺,日子好过的时候,哪还记得龙王爷的恩德,难怪龙王爷不近人情,卖个瓜果梨枣,还得上税不是,哪有做了好事儿,不受俸禄的?天上的神灵,也怕冷清,神仙也是人变的,将心比心就是。
仲相给扎纸匠扶着梯子,龙王爷身材高大,天庭饱满,地阁方圆,纸匠提着油彩桶儿,在梯子上晃悠,又是画眉毛,又是画眼睛。扎纸匠说:“董二哥,龙王爷的金身,不能慢待,泥塑的身子,经不起风吹日晒。泥土性子躁,风一吹裂口子,才几天工夫啊,不像样子了。开光的时候,龙王爷眉眼都会笑。仙人靠敬,没有敬心,哪来的风调雨顺?”
仲相说:“庄户人啊,好了疮疤忘了疼,盼雨盼风,就想起老人家来了。”纸匠笑了想问:“明华是您府上的闺女吧?”仲相说:“老三家的二闺女。咋了?”纸匠一笑,说:“我说呢,董家树上不结酸果子,明华啊,给您老董家长脸了!老少爷们没有不宾服她的,看着是个女人,几个男人也比不上。”
纸匠在龙王爷身上涂抹油彩。仲相说:“八里堡的老少爷们看得起她就是了。你呀,别紧着夸她,咱们在老人份儿上,该担待就担待她,不能担待的给孩子提个醒儿,年纪轻轻,老礼儿不能有亏欠。”
纸匠刷完了油彩,下了梯子,仲相拿鸡毛掸子,替纸匠上下抽打了一遍。扎纸匠说:“老董,抽空儿走闺女家去,我伺候壶好茶,咱老哥俩好好啦啦。”仲相说:“敢情!从老太太过世,还没走闺女家呢。”仲相给纸匠发了赏钱,把他打发走了。
黑宝挑了一担儿食盒,悠悠荡荡进了门,学田背着手在后面跟着。几天不见,学田腰弯了,几根头发在头顶支棱着,眼仁里干巴巴的,没精打采。仲相大声说:“学田,你和二哥拿起大来了,这事儿离了你玩不转。”
学田咧了咧嘴,说:“二哥没发传令牌,我哪敢主张?”霍老二嘿嘿笑着说:“学田,你老小子和我记仇?离了你这副大肠,开不了席面。”学田苦笑着说:“二哥,我要和你记仇,早把你的房子点了,没你消停的时候。”
仲相说:“学田,你脑子灵性,今儿的执事交给你了。”学田知道仲相的意思,二哥想把他的脸找回来,说:“全凭二哥吩咐。”学田的话少了,搁以前,学田自己就是半台子戏,不用锣鼓早唱起来了。
霍老二出去了,仲相说:“学田,打起精神来,今儿不是吊丧,在龙王爷跟前不许哭丧着脸儿。”学田咧着嘴说:“二哥,我是个没脸的人,光想哭呢。”仲相说:“后脑勺子多大,脸就有多大!”学田嘿嘿笑了两声说:“二哥,你没嫌弃我学田。”仲相说:“没脸总比没骨头强!”
仲森挑了一担儿,找了块空地放了食盒,二哥和学田坐在阴凉里吸烟,没等他说话,学田冲他摆手说:“仲森,过来坐一会儿。”仲森以前不愿搭理学田,今儿见了倒觉得格外亲近。
这几天,学田没出门,仲森有时出来转转,像是欠着学田二百担谷子钱,想进学田门里说说话儿,怕学田把他赶出来。学田跟他摆手,在树荫下一坐,心里踏实了许多,从怀里掏出半盒儿烟,递给学田一颗,说:“学田,别和我记仇,从头到尾我没说你一句坏话。”
事儿明显学田不对,人家仲森没惹你,学田来了个栽赃陷害,学田想跟仲森说道说道,陪个不是,这两天没脸出门儿,歉意的话在肚子里捂了好几天。仲森大仁大义,没跟记仇,学田更不好意思,说:“我自己拉屎拉进裤裆里,怪不着你。三哥,跟嫂子言语一声,担待我一遭儿,我还怕你跟我恼脸呢。”仲森说:“都是一起长大的,开裆裤才穿烂了几天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