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三章（08）

    三官笑着说：“你爹回去了，过去劝劝你爹，一辈子谁不跌几个跟头。”钟琪媳妇说：“三叔，他爷儿俩八字不合，俺爹早不认他这个儿子了。儿子出继出去了，根儿还没断吧？”三官媳妇安慰说：“你公公婆婆就那样儿，好话无好腔，做儿女的哪有跟老人记仇的！”钟琪媳妇说：“三叔，媳妇儿讨您句话儿。”三官摆着手说：“清官难断家务事，你们家的破事儿，包老爷也断不清。”
    钟琪媳妇说：“三叔，钟琪出嗣，是不是您老作保？”三官点头说：“没错儿，立了文书，我在文书上摁了手印。你咋问起这个来了？”钟琪媳妇说：“三叔，你们当老人的，望着儿女们好，这是定了的。钟琪当初过继出来，成分却没跟着变过来。今儿这事儿明摆着，俺爹要不是富农，谁也不会这么对待他。”
    三官说：“这倒也是。”钟琪媳妇说：“钟琪出继给了大爷，三叔，成分也该随着老人吧？”三官明白了，孩子们怕了。“三叔，您别嫌儿女的话不中听，和俺爹绑在一起，我和您侄儿认下了，可下一辈子咋办？我和您侄儿作难呢，和俺爹分开，担了不孝的罪名，绑在一起，孩子大了，落埋怨是小事儿，怕是找媳妇也难！”钟琪媳妇说着话，眼泪噗噜噜地滚下来。
    三官媳妇心疼地说：“孩子说的是正理儿，但凡有法儿，谁也不会走这条路。”三官瞪了媳妇一眼，说：“你说的这事儿，三叔也不是没想过，三叔也是作难。你们想想，这事儿大过天去，三叔一个人做不了主，做的了主，也担了调家不和的名声。”
    钟琪媳妇泪汪汪地说：“俺也没想着难为三叔。您老人家觉得这事儿在理，您就点个头儿。白区长在这里呢，我让他给我个话儿。”三官说：“别莽撞了，你爹点了头才算。”钟琪媳妇说：“三叔，往后俺就是您的儿女，您好歹照看着您儿子，别让他走了岔道。”钟琪媳妇坐了坐走了。
    明仁买好了犁铧，出了段家胡同，迎面碰上了雅珍。雅珍从戏园子出来，看见前面一个赶马车的，身形架势，咋看咋像大哥，紧跑了几步，把大车拦下了。明仁戴了一顶破草帽，看不见他的脸儿。雅珍说：“大哥，是你吗？”
    明仁掀了草帽，明和媳妇在跟前站着，赶紧跳下车，笑着说：“雅珍，我给社里买犁铧，事儿少，一会儿就回去了。家里老人们都好，跟明和说一声，让他放心。”雅珍眼里**辣的，说：“大哥，家去说句话儿。天热得泼火，住一宿明日一早走也不迟。”明仁说：“不去了。见了嫦娥跟她言语一声，社里事儿多，耽搁不得。”
    雅珍扯着明仁的褂角儿不松手，“大哥，社里有啥要紧事儿，来一遭儿不容易，明和还盼着你来玩一天呢。”明和拗不过雅珍，和一个女人拉拉扯扯，跟前的人围上来了，有人说：“你这个大哥，看着老实巴交，也是个不仁义的！”
    雅珍笑着说：“你们想哪去了，他是我大哥呢。”众人笑道：“俗话说，管闲事落闲非。咱怕你吃亏，谁知驴嘴不对马胯。”明仁只好跟着雅珍走，雅珍说：“大哥，告诉你件好事儿，嫦娥怀上了。我过去了一趟，几天不见，肚子倒是有模有样了。”明仁咧了咧嘴，笑了。
    在铁栅栏上拴了牲口，跟着雅珍上了楼。雅珍比以前亲近多了，明仁想，上了几岁年纪，雅珍学会体贴人了。雅珍赶紧泡上一壶儿好茶，说：“大哥，你先喝茶，我打电话让明和回来陪你说话。”明仁说：“明和有工作，别误了他的正事儿，我喝碗茶水就走。”
    雅珍说：“他才不忙呢，上班也是攥着茶碗儿泡时间。”明仁问：“生意场上一会儿一变，咋说不忙呢？”雅珍说：“大哥，明和还没跟你说呢，公司成了公家的了，咱董家的股份儿，明和交出去了。明和说，公司派来个啥书记，一把儿全攥，没他说话的份儿。”
    明仁不好问下去，这事儿肯定和范立田有关，小范的脑子进水了？以前明和没少帮他，区政府的红楼还是明和的呢，这阵儿倒把明和挂起来了。他的心里有股气，抽空儿他一定说说范立田。
    雅珍给明和挂了电话，陪着大哥说话。明仁有些儿别扭，雅珍穿得单薄，浑圆的膀子，鼓鼓的胸脯儿，腋窝里燕草似的腋毛，看得清清楚楚，明仁不敢抬眼，两手没处放了。明仁问：“雅珍，你娘家大嫂子咋样了？”
    雅珍说：“还能咋样，儿子年纪不小了，少爷当惯了，自己没主见，啥事儿也做不了，嫂子愁白了头了，谁知能不能出息成个人。”明仁说：“以前陈家待咱不薄，你和明和多帮帮她。”雅珍红着眼说：“帮得了一时，帮不了一世。俺侄儿是扶不起来的阿斗，谁也没法儿。”
    一会儿工夫，明和夹着包上来了，进门笑着说：“大哥，盼着你来玩一天，有一阵儿了。”明和说：“我也想来走走，以前单干，工夫是咱自己的，现在出个门儿就得请假，不随便了。”
    明和说：“以前老人们说，官身不得自由。老百姓也戴上枷了，在外面看看，有几个是自由的？跟着世道走吧，哪有两厢情愿的事儿？大哥，我还没跟你说呢，六和的股份儿，我全部交出去了，本来想跟你商量，事儿来得急，我自作主张了。”明和说着话，在大哥跟前坐下。
    明仁点头说：“该咱的就是咱的，不是咱的强留也留不住，还是交出去好，心里坦然。明和，想开点吧，你在外面闯荡了这么多年，不容易啊。”明和苦笑着说：“本来想给孩子们挣下份儿产业，白忙了一场。”
    明仁叹息着说：“儿孙自有儿孙福。孩子们有出息，当老子的瞎操心，儿女不长出息，有座金山也守不住。”雅珍说：“明和，你和大哥说会话儿，我炒几个小菜，你俩喝一盅儿。”明和说：“你给小范打个电话，有空闲儿，一块过来坐坐。”雅珍答应了一声，到卧室给范立田打电话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