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三章（07）

    明仁说：“做寿坟不同别的，都是老人的子女，按人头抽份儿吧。成家的咱兄弟五个，明智手里紧一些，让他拿一半儿，余下的一半，算在我头上。”雅珍说：“这些年家里的事儿，都是大哥张罗，我和明和没在老人跟前行孝，给老人做寿坟，我们拿大头儿。”
    明和说：“大哥，雅珍说了，给她个面子。瘦死的骆驼比马大，我手里多少还有俩钱，不算富贵，比你们也算有钱吧。”明仁说：“做寿坟是行孝的事儿，做儿女的都有份儿。家里的难关，是你和雅珍帮着渡过去的，把这事儿推给你们，不说不公平，也失了做儿女的本分。”明和也不再说啥，大哥的话总有道理。
    嫦娥耍了个小心眼，大哥挂牵她，她怕留不住大哥，故意来晚了。一进门儿，雅珍白了她一眼说：“等你等的黄花菜也凉了，年纪轻轻没点儿谨慎意思！”嫦娥笑着和大哥说了一阵儿话，雅珍撇着嘴说：“亲的就是不一样，见了我们待搭不理的！”嫦娥说：“嫂子，你别冤枉人，我啥时候待搭不理了？娘家人哪个得罪的起！”雅珍说：“这倒是真的。”
    嫦娥的腰身，比先前大了不少，脸上也白胖了，明仁心里高兴。雅珍问：“你二嫂呢？”嫦娥说：“上班去了。”雅珍说：“我就知道你二嫂不来！”雅珍看着嫦娥，跑得满脸都是汗，把电风扇往她跟前移了移，说：“别不知道心疼自己，身子一天比一天大，担不住丁点儿是非，没轻重不行。过一天，我陪你找张贵庭号号脉，抓两剂保和丸吃吃。过了四五个月，你就是尥蹶子也没事了。”
    当着两个大哥的面，嫦娥觉得难为情，红着脸儿说：“你省省心吧，我又不是纸糊的。”雅珍说：“小三十的人了，不像年轻的，别不当事儿，老范家立田一根独苗儿，横竖儿给人家留下香火头子。”
    见了嫦娥，明仁心里踏实了，没忘了走的事儿，嫦娥说：“半年不见一遭，来了哪有接着走的道理？哥，你住一宿吧。”明仁说：“热力下去了，趁着凉快，路上加两鞭子，等出来星影儿就到家了。”明和说：“你别担心骡子了，小范走的时候，把马车赶到区里去了，老魏头哪儿有现成的草料。”明仁没法儿，苦笑着坐下了。
    第二天一早，明仁赶着大车回了八里洼，到了村口，三叔挑着一担儿尿罐悠荡着过来，把牲口吆喝住，下了马车，说话之间，仲森过来了，明仁说：“三叔，地里旱干了，肥水多了烧庄稼。”
    仲森卸了担儿，掏出烟荷包，爷儿俩在路边蹲下了，往地里瞅了一眼说：“今儿不定有雨呢，昨天太阳没落利索，早上起了火烧云，把天烧红了。明仁，你呀咋才回来？”明仁说：“三叔，家里没事儿吧？”三叔眼角有泪，愁眉苦脸地说：“差点出了大事，我怕见不着你了呢。”
    仲森把昨天白脖子的事儿说了一遍，摇着头说：“没想到学田算计我，我和学田光腚长起来的，人心隔肚皮，差点儿让他黑了。”明仁愣了一愣，安慰说：“三叔，好歹过去了，您别往心里去。”
    仲森摇着头说：“我倒清白了，学田这个跟头栽大了，好几个人看着他呢，怕他想不开寻了短见。”明仁说：“学田做事不地道，吃了窝心食，脸面上搁不住了。”仲森说：“明仁，你抽空儿念劝念劝学田，三叔不想结学田这个仇家，我和学田没说不开的，别把账儿算在明智头上。”明仁点头应了，仲森说：“你回去吧，刚才水成还在街上等你呢。”
    明仁急急忙忙往家走，老远看着爹在门外坐着，心里直埋怨自己，不该住这一宿，让老人跟着担心。明仁在门口拴了骡子，仲林气呼呼地说：“没点儿稳重相！你说住一宿，家里也省心。”明仁把爹扶起来，提了大车上的包袱，歉意地说：“出了段家胡同往家赶，碰上雅珍，雅珍说啥也不让走。”仲林没好气地说：“腿长在你身上！”
    明仁娘接了包袱，白了明仁一眼，说：“你爹一宿没合眼，天不明就出去了。四十好几的人了，还是个不稳重。”水成水生也围上来，明仁娘解了包袱，拿出吃食分给孩子们。水莲端上一碗面条，看着明仁眼圈儿红了，说：“爹，您把人急煞了！说好不住的，到头来还是住下了。”
    淑云一脚进来，脸上一阵煞白，说：“昨晚学田上吊了，赶巧小满出来小解，看见牲口棚里吊着个人影，当时吓酥了。”仲林问：“学田咋样了？”淑云说：“人是救下来了，多亏学田命大，吊死鬼缠身，没个跑！”
    明仁娘说：“这是咋说的！学田平日里没半点人形，没到死的份儿上。真断了这口气儿，你三叔就惹下仇家了。”仲林说：“学田啊活没脸了，人活一口气，树活一张皮，等明白过来啥也晚了。”明仁听淑云说话，呆呆看着半碗面条，吃不下去了。
    水莲生气地白了淑云一眼，说：“等俺爹吃完了再说不晚，短不了舌头！”淑云没搭理水莲，心慌地说：“他爹，黑宝拖着根扁担，找霍老三算账去了，黑宝牲口脾气上来，谁也拦不住。”明仁把饭碗一推，往外就走。水莲又白了娘一眼，生气地说：“俺爹跑了几十里路，气儿还没喘匀呢！”
    明仁出了门，街口上站满了人，个个像倒提着的鸭子一样，伸着长长的脖子往远处看，黑宝扛着根扁担，气势汹汹的往霍老三家跑。刘老成说：“明仁，快过去看看吧，黑宝这个愣头青，一扁担把霍老三的头抡下来，还不像切瓜一样。”
    韩大水说：“霍老三揣着杀猪刀子，三五个人近不了身，谁把谁的头切下来还难说呢。”刘老成说：“尥蹶子的牲口，没个好东西！”明仁叫住了几个年轻人，松年在跟前蹲着，说：“松年，别楞着了，快帮我把他们劝住，出了人命官司，谁也没有好日子过。”明仁领人往霍老三家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