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二章(08)
学田在家喝闷酒,越喝心里越乱,像一通乱鼓,把心绪敲乱了。 三官对他起了疑心,让姓白的查出来,他学田这一跤跌利索了。人倒霉了喝口凉水也塞牙,骡子是谁的?骡子是他学田的呀,自己卖自己的骡子还有罪过?不讲理嘛!
学田越想越想不明白,还讲不讲理?入社那阵儿,他找霍老二,找三官,找霍老三,横竖儿给我几个本钱吧?骡子不是草芽儿,凭空从地里冒出来,骡子是他花大价钱买的,天上不会掉骡子。霍老二批评说:“谁家没骡子入社?都像你一样,哪儿也想拆一条肋骨,皇帝老子的金銮殿也零散了。”
霍老三是他学田的关门弟子,肚子里的生意经没少传给他,自古师徒如父子,本想让老三帮个腔儿,霍老三说:“学田,钱算啥?钱是狗屎!土改前还有几十顷地的呢,照你的意思儿,再还给人家,董化斋不比你的腰粗?还不是划成了狗地主!啥叫入社?入社就是穷富拉平,推倒重来!”
学田倒弄了半天,半斤酒装到肚子里去了。学田媳妇生气地说:“学田,照你这么灌下去,有座金山,早晚喝黄了汤。”学田不说话,小薄褂儿溻透了,像蛇皮一样缠在身上。学田媳妇哼了一声,骂咧咧地说:“当初知道你这贼熊样儿,学田,嫁给屎壳郎,还有堆牛粪等着,你倒好,一个正经心眼儿也没有。”
学田媳妇白了学田一眼,拿着一团乱麻出去了,褪了袜子,在树底下搓麻线。钟琪进了门儿,问:“俺爹呢?”学田媳妇翻着眼皮,说:“没名没姓,谁是你爹?你走差门子了!”钟琪黑着脸进了屋,学田媳妇在钟琪身后尖声尖气地骂:“长尾巴郎,尾巴长,娶了媳妇忘了娘!”
学田看了儿子一眼,没说话。钟琪说:“爹!”学田只顾着喝酒,钟琪说:“爹,白脖子自个跑回来了!”学田一愣神儿,手一哆嗦,酒洒了一桌子,狠狠瞪了钟琪一眼,拧着脖子说:“白脖子跑回来管老子啥事儿!”钟琪说:“陈庄过来人找骡子,讨要牲口钱呢。”
学田眼皮眨巴了两下,脸一下子黄了,说:“听风就是雨!狗记千猫记万,骡子出了庄稼地就眼晕了。你听谁说的?”钟琪说:“爹,三婶子说,让你过去跟白区长言语一声,承认个错儿,省得让人拿住短处了。”
学田的脸刷地变成茄子色了,跺着脚骂道:“混账东西!爹还轮不到你教训!”钟琪咽着唾沫说:“爹,不是您儿子,我才不愿多嘴呢。”学田指着钟琪的鼻子说:“我没你这样的儿子,你给我滚,滚得远远的!”
霍老三带着两个基干民兵,把学田的家门口堵了。一左一右两杆儿大枪,像横着两尊威武的门神。霍老三说:“你们两个瞪起眼来,别让学田越墙跑了。”民兵撇着嘴说:“跑了和尚跑不了寺,学田走路不利索,一口瘸腿驴,跑,往哪儿跑?他敢出门儿,我给他一梭子。”霍老三说:“还没给学田定性呢,不算敌我矛盾,一点觉悟也没有!”
霍老三背着手进了学田家的院子。学田媳妇说:“霍老三,咋想起你师傅来了?这世道良心不值钱!”霍老三嘎嘎地笑着说:“嫂子,良心喂了狗了,狗叼着良心满街跑呢。”钟琪从屋里嘟囔着出来,酒壶从钟琪的头顶上飞过来,险些砸着霍老三。霍老三一闪身子,酒壶啪地落在地上,碎了。霍老三笑着问道:“钟琪,你老子呢?”
钟琪刚要说话,学田伸着脖子说:“老三,没吓着你吧,孩子不争气,净惹老子生气了。老三,屋里吧。”霍老三冷笑着说:“学田,日子过好了,就是不一样儿,天上落酒壶。我不进去了,我给人家当传声筒儿呢,白区长发下令牌来了,让你过去一趟儿。”
学田咧着嘴巴说:“我和白区长是老相识,他倒跟我客气起来了。”霍老三说:“学田,盐打哪里咸,醋打哪里酸,你可拿捏准了,我是听差的,有不对头的,你可别怪我!”学田说:“我是你师傅呢,可惜,没你的修行好。老三,我学田哪里有对不住你的地方,往后多担待吧。”
霍老三使劲儿咳嗽了一声,门口两棵大枪,平端着进来了,霍老三摆着手说:“放下枪!不许慢待我师傅。”学田嘿嘿笑着说:“行啊老三,长本事了!祖师爷在天上看着呢,我倒看看你能把我咋的!”霍老三瞪着眼睛,大声说:“上绳子!”两个基干民兵,三下两下把学田捆成了麻花。
学田媳妇吓得魂飞魄散,抱着霍老三的腿说:“老三,行行好吧,你师傅传给了你饭碗,你咋这么待承他?”小满也出来了,说:“三叔,杀人不过头点地,你也下得了手去!不说俺爹是你师傅,就是个杀人越货的,也得过了堂再说话。”
黑宝要夺大枪,小满哭着说:“黑宝,劫大狱劫法场是死罪,你省省心吧!”黑宝松了手,一家人呆呆看着民兵把学田押出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