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二章(07)
没人搭腔,刘老成沉不住气儿,怪笑了一声,说:“你说谁吧?这年月牲口贩子死绝了,入了社谁还卖牲口?”那人哭丧着脸说:“我也说不上啥名讳来。俗话说,贪小便宜吃大亏,怨咱财迷心窍,猪油蒙了心。”
何松年问:“长得啥模样儿?总不能是根干草吧。”那人皱着眉头说:“不高不矮,干黄脸儿,三角眼,一条腿拖拉着。”何松年随口说:“你说的是学田!人家早不贩牲口了,变成蛴螬了。”
那人忽闪着眼皮说:“这就怪了,今儿天不明,赶了一匹牲口在陈庄转悠,说是替社里卖牲口。我看中了骡子,价钱儿便宜,没想到人家是放‘鸽子’的。牲口拴在桩子上,还没稀罕够呢,眨眼的工夫,骡子挣断绳子跑了。”
跟前的年轻人问:“老成叔,啥叫放‘鸽子’?”刘老成嘎嘎地笑了几声,眨巴着眼说:“使唤着女人骗财呀。说的是旧社会的事儿,明明把媳妇娶进家门了,拜了花堂,过不上三天,得空儿人家卷了细软跑了。”
年轻人说:“我操!”刘老成挤着眼睛说:“把媳妇看紧点有好处,头一宿染不红褥子,不定就是放‘鸽子’的呢。”年轻人急惶惶地跑了,大家一团儿笑,何松年怪笑着说:“这小子沉不气儿了,八成娶了个二茬子。”大家都编排小青年,谁也不说学田的事了。
那人哭丧着脸说:“大哥,谁也背不住犯难,您说的那个学田,住哪儿?”大家不愿惹口舌,刘老成说:“咱说的学田,是弹棉花的,跟你说的不是一个人。”那人咧着一张大嘴哭了,说:“我是拿俺爹棺材板儿钱换的骡子,他老人家百年以后睡在哪里啊!”槐树底下的人悄没声息地走了,谁愿意得罪学田?黑宝邪行着呢。
霍老三想出来听个动静,今儿准有好戏,不是仲森就是学田,上台当角儿,不斗一斗,不知山神爷的吊是石头的。到了街上,远远看着槐树底下的人散了。霍老三是民兵连长,平日里使出杀猪的威风,人缘儿一天比一天差,谁也不愿搭理他。
霍老三过来了,一个外乡人蹲在地上哭,不是那帮闲人欺辱人家吧,忙走上前把那人扶起来,问道:“没名道姓的哭啥?”那人把刚才的事儿说了一遍,霍老三心里嘿嘿地笑了两声,狗日的学田,今儿栽在我手里了,让你看看马王爷的三只眼。霍老三说:“大哥,这事儿不算完,我给你讨个公道,你跟我走。”那人跟着霍老三,千恩万谢,往三官家去了。
晌饭白云在三官家吃,霍老二正巧过来说话,三官媳妇一番紧让,霍老二也不客气,坐下了。三人喝了几盅儿酒,热天喝酒没多大意思,三人吱啦了两小盅儿,撂了酒盅儿吃饭。霍老二说:“仲森吓得不轻快,说话舌头打卷儿了,上吊的心都有,查不出来,不处置他,社员跟前说不过去,处置他吧,少不了冤枉他。”
白云笑了笑,没言语。三官看了白云一眼,说:“咱们心里都明白,这事儿不是三叔干的,三叔这人有私心没贼胆。”霍老二问三官:“学田咋说?”三官说:“不见棺材不落泪,牙缝里咬出血来,死活不承认。”霍老二笑骂道:“狗日的!”三官问:“白区长,找不回骡子来咋说?大伙儿瞪眼看着呢。”
白云说:“学田不是想退社吗?这事儿由不得他说了算。”三官说:“白区长,没凭没据,冤枉了谁也不好。”白云说:“聪明反被聪明误,学田的如意算盘打错了。”很开吃完了饭,三官家里上了茶水,怕学田惹下是非,急惶惶地出去了。
钟琪抱着儿子在柳树底下,看着蚂蚁搬家,三官媳妇咳嗽了一声,钟琪忙站起来说:“婶子,您咋过来了?”三官媳妇问:“你媳妇呢?”钟琪说:“擀面条呢。”三官媳妇进了屋,钟琪媳妇赶紧放下面轴儿,让婶子坐下。三官媳妇说:“我坐不住,说句话就走。”
婶子有要紧话儿,钟琪两口子等着婶子发话,三官媳妇说:“钟琪啊,你爹坐下官司了。这个死性子人,好事儿轮不到他,狗屁倒灶的事儿,一样也少不了他。”钟琪紧张地看着三官媳妇说:“婶子,到底啥事儿?”三官媳妇说:“丢骡子的事儿。白区长盯上他了,不怨人家疑他,这事儿你爹做得出来。”
钟琪媳妇哼了一声说:“有本事闹腾去吧,一人做事一人当,俺爹早没他这个儿子了!”三官媳妇说:“你别嘴硬,我和你爹三杆子打不着,不照样跟着着急?钟琪,快去劝劝你爹,等白区长查出来,你三叔一根肩膀扛不动,人家恨不得拿你爹开刀,你爹倒好,专往刀刃上碰。”钟琪把孩子往媳妇怀里一塞,急火火地走了。
霍老三领着找骡子的一脚进来了,没顾得说话,拿起水瓢灌了一肚子凉水,大伙儿看看霍老三,看看找牲口的外乡人,不知霍老三葫芦里卖的啥药。霍老三嘎嘎笑着说:“骡子找着了!”卖骡子的听说骡子找到了,牵着霍老三褂袖子说:“兄弟,你行个好儿,让我牵回去吧。”霍老三说:“白区长,学田把骡子卖给这个人了,也怨他不长眼,买了口认路的牲口。”
白云安抚地拍拍那人的肩膀,说:“大哥,别着急,骡子真是你的,一会儿把钱退给你。”三官看了霍老二一眼,霍老二说:“老三,把学田请过来说话,这回找到正头香主了,让这位大哥哥认认。”
三官肚子里的火气没处撒,批评找骡子的说:“你也不对,入社了谁还卖牲口?你知道买骡子啥罪过?往难听里说,就是拐带人口!”买骡子的冤屈地说:“我哪儿知道是社里的,他说替社里卖骡子呢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