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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二章(06)

    吃了晌饭,仲森顶着毒太阳在村口瞭望,白区长的卦不知有没有准头,他盼着白脖子一下子来到他的眼前,他仲森情愿喊骡子一声爹。等了一阵儿,四野里白花花的,慢慢儿眼晕了。
    明杰从葵花田里过来,三叔眼巴巴的站在路边朝远处瞭望,这么毒的日头,连顶草帽儿也不戴,心疼地说:“三叔,快回家吧,多热呀,您等谁呀?等明华还是想明智了?”仲森闷声说:“我谁也不想。明杰,三叔这个跟头栽大了,不给你们长个脸儿,光往你们当儿女的脸上抹黑了。”
    明杰说:“三叔,谁也没埋怨你,白区长还夸您喂的牲口好呢。”仲森说:“担得一百句好,担不住一句不好。三叔老没用了,连口骡子也看不住。”明杰连说带劝,把仲森劝回家里来了。
    明杰娘给仲森倒了一碗儿凉茶,劝解说:“老三,骡子要紧还是身子要紧?热出个症候来,自己受罪不说,他娘儿们不过日子了?”仲相说:“老三,别撒急,骡子找不回来,记在二哥的账上,我替你买一匹牲口还给社里。”
    仲森长叹一声,眼泪汪汪地说:“二哥,话是这么说,我没脸见人了,心里像吃了屎。”仲相说:“不偷不抢,有啥见不得人的?这事儿,霍老二三官他们,压根儿没怨你,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呢。”仲森说:“二哥,白脖子丢了,压得我心口儿疼,咱成分高,担不住山高水低,总得给孩子留个脸儿吧。”
    明杰在水缸前洗手绢儿,明兰一脚进来,朝屋里看了一眼,悄声问:“二姐,俺爹在屋里吧?”明杰冲屋里努了一下嘴巴,小声说:“明兰,你和婶子多劝劝三叔,千万别埋怨他,这么热的天,激出症候来咋办?”明兰说:“他哪儿听劝!今儿一口饭还没咽下去呢。二姐,你三叔心灰了。”
    明杰叹着气,看了屋里一眼,说:“三叔认死理,这个坎儿把他绊倒了。”明兰的脸白了,气呼呼地说:“我找学田要骡子去,明摆着是学田捣鬼!”说着要往外走,明杰一把把明兰薅住了,严厉地说:“你敢!”明兰说:“不擀的是煎饼!”明杰说:“你有啥凭据?”明兰说:“没凭据!”明杰说:“这事儿有个迟早水落石出,不在一时一霎,你听我一句话,好好劝劝三叔,大伙儿心里明镜似的。”
    明兰消了气,见仲森坐着生闷气,忙笑着说:“爹,多大的事儿呀?一口骡子值几个钱!快回去吧。”仲森说:“你别跟着我,我死不了!”明兰说:“您说的啥话儿,赶明儿把闺女卖了,咋说也值一口骡子钱。”明杰娘笑了,说:“老三,快跟明兰一块回去吧,孩子嘴上不说,不定多心疼呢。”
    仲森跟着明兰回去了。到了碾棚跟前,霍老三从远处悠荡着两手过来,明兰懒得搭理他。霍老三站住,斜了明兰一眼,笑眯着眼说:“三哥,别往心里去,谁不打个黑碗?我和三官说了,这事儿怪不着三哥,谁不知道三哥人老实。三哥,往后你也学得谨慎着点儿,责任大着呢。”明兰的鼻子里哼了一声,头里走了。
    霍老三看着明兰的背影说:“三哥,明兰还没婆家吧?缘分就是缘分,咱两家迟早是亲家。”仲森气呼呼地看着霍老三,霍老三吃地一笑,走了。霍老三不如以前厚道了,当了个鸡毛掸子官儿,不知自己姓霍了。
    快到家门口,远远看着白脖子,在门口的树荫里舔树叶。明兰眼前一亮,说:“爹,白脖子回来了!”仲森两眼一热,鼻口一酸,心里好似一口痰堵着,差点儿栽倒。仲森疾步跑过去,抱住白脖子,亲了好一阵儿,“白脖子,我的骡祖宗,你要我的好看了!”
    仲森摸了摸骡蹄子,骡蹄子热得烫手,仲森吧嗒掉了两滴泪,拍着骡脖子说:“还是牲口仁义,铁掌儿跑没了,磨出血丝来了。白脖子,你救了我一条命,往后咱爷俩听队里的,好好出把儿力气。”
    明兰说:“爹,您赶紧牵回去饮饮它,骡子热草鸡了。我跟三官哥回话去。”仲森把白脖子牵回家,明华娘叫了一声“阿弥陀佛!”眼里含着泪水,抽了根棍子要打白脖子,仲森把棍子夺下,说:“他娘,罪过不在骡子身上。你消消气儿,我两眼饿花了。”
    到了傍晚,一天毒花花的太阳沉下去了,热滚滚的空气,慢慢儿变得凉爽了,庄稼地里进不去,社员们在槐树底下扯闲篇儿。刘老成说:“不当官不担是非,仲森看管牲口也惹气生。”何松年说:“骡子拴得好好的,又不是只雀儿,还能扎翅膀飞了不成?这里头肯定有蹊跷。”
    刘老成说:“仲森变厚道了,骡子扎煞毛了,人倒霉了喝口凉水也塞牙。天上掉馅饼落不到头上,飞来的横祸砸脚后跟。”何松年摇头说:“蹊跷就在这里,骡子明明没了,又自个儿跑回来了。”
    刘老成说:“骡子成精了!当年关公关老爷的千里追风赤兔马,仁义着呢,关老爷归了天,赤兔马不吃不喝,还不是陪着关老爷去了。这年月牲口比人强,说起来是畜牲,心眼儿比人实诚。话说回来,也就是仲森尽心,不拿牲口当事儿,喂草包了,还不是一去不回头!”
    何松年说:“白区长打了一卦,卦文说,不到天黑骡子就自个儿回来了,老麻子的卦,也没这么灵性的。没想到文化人还信这个。”刘老成说:“瞎猫碰见死老鼠,算卦是虚悬套子,糊弄人的。不逼到根儿上,谁找算卦的挨坑。”大家七嘴八舌,庄稼人嘛,总不能让他们憋死吧。
    村口过来一个人,头上扣着一顶烂草帽,人走得急了些,脚底下冒烟。看见大伙儿都在树下凉快,摘下帽子忽闪着过来了。到了跟前,朝大伙儿弯了弯腰,说:“老哥哥,跟你打听个人儿,这庄里有没贩牲口的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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