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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一章(09)

    黑影里有人嘿嘿地笑。 刘老成说:“这鼓书上说,周郎妙计安天下,赔了夫人又折兵,学田,说的就是你吧,亏你做了大半辈子生意,有宅子赔不了地,心眼儿还没牲口多呢。”学田气不过,骂道:“变天王八也翻盖,世道不济,埋在土里的蛐蟮也咬人呢。”
    刘老成说:“学田,省省心吧,你要那么多钱干啥,升天的时候,除了攥着两把指甲,你能攥了啥去!老柳头不比你会算计,眼看到阎王爷跟前当差去了,还是死攥着钱绳子不放。”学田一愣说:“老柳头咋了?不是好好的吗?”刘老成说:“学田,你没听说?老柳头翻白眼了,小美想给他置办四块板儿,一分钱也抠不出来,急得光掉眼泪。”
    学田忽地想起卖给老柳头的美人杯子,老柳头闭了气,那对儿宝贝不知落到哪个贱爪子手里。学田说:“人是个气数儿,活着挣命似的,恨不得把天揽在怀里,当饼子嚼了,当棉袄穿了,谁知哪一天阎王爷发过招魂牌来,把魂儿招了去!”
    刘老成说:“老柳头这死营生儿,划拉了一辈子钱,酒里掺水,盐里掺沙,坑了多少庄户爷们,死不出好死来!”昨天,老成打了半壶酒,回去一尝,没点儿酒味,回头找老柳头,理论了半天,老柳头死活不认账,刘老成差点把酒缸掀了。
    听说老柳头病得不轻,学田慌了,他怕老柳头蹬了腿儿,人多眼杂,不定让谁揣了去呢,趁老柳头还喘气儿,把那对茶碗儿要回来。学田故意打着哈欠说:“回去趴窝吧,夜猫子也宿窝了。”刘老成说:“炕面跟鏊子似的,回去也是煎鱼。娘娘的,喘口气也不轻松。”
    老柳头家的大门,原是高门楼子,今年一场大雨,把土墙浇透了,靠门的墙边儿塌了个豁口,老柳头身子不好,从入了社,闺女不常来,他没力气脱土坯,这个豁口一直敞着茬儿。
    学田到了门前,隐隐看见老柳头屋里有灯火。学田心里有了数儿,灯头火一闪一闪的,老柳头没三天活头了。学田推了推大门,大门闩得紧紧的。俗话说,矮墙挡懒贼。正经人不跨人家的墙头,学田不算正经人,事儿急顾不得君子小人了,从墙头猛地一翻,谁知一脚踩空,跌了个仰八叉。这一跤摔得结实,学田顾不得羞臊,叫了一声:“哎哟喂,娘!”
    听见动静,屋门开了,老柳头闺女提着灯笼出来了,灯笼一照,地上躺着一个人影儿,吓得魂不在身上了。学田呲着牙说:“小美,扶哥一把!”老柳头闺女慢慢找着魂了,哆嗦着说:“学田哥,你咋不走大门?俺爹病得不轻,家里阴气重,你胆子也忒大了!”
    老柳头闺女伸手把学田薅起来,学田说:“刚才听见刘老成嚼舌呢,说你爹病得不轻,你爹跟前没个人儿,一百个不放心,过来看看。”小美很感激,爹临死还得了个人缘儿。小美的心嘣儿嘣儿跳着,说:“学田哥,俺爹记着你的好处呢。”学田跟着老柳头闺女往屋里走,问道:“咋样了?”老柳头闺女说:“说话卷舌了,絮絮叨叨听不清说啥。”
    进了屋,学田看了老柳头一眼,老柳头紧闭着眼,脸瘦得像一块干姜,一对茶碗儿在老柳头的手里攥着。小美说:“俺爹攥着一对儿茶碗不松手,问他喝水,光摇头不说话。”学田嗓子眼里一笑,说:“你爹呀一辈子喜好一口茶水,攥着茶碗儿路上喝水呢。”学田看着老柳头闺女,问道:“小美,没找人打打卦?到了这工夫,问个准信儿,有个预备。”
    老柳头闺女咧着嘴角,掉了两滴眼泪,说:“学田哥,孬好你帮我一把,但凡有个兄弟,我也不用操这么大的心。麻子爷死早了,往哪儿打卦去?”学田问:“你女婿呢?”老柳头闺女说:“俺女婿和俺爹不对脾气儿,爷儿俩见了面就吵,他说等老人家咽了气才过来。”
    学田说:“小美啊,你女婿不仗义,俗话说,一个女婿半个儿,半子之劳谁也推脱不了,丈母娘的寿坟还是我打的呢。”老柳头闺女说:“他哪有你好!学田哥,你帮我守半宿,爹跟前围着一圈黑影儿,影影绰绰,头都大了。”说着眼泪汪汪的了,学田怜惜她,哪有不应承的道理。
    小美长得风流俊俏,唇上有颗指顶大的黑痣子,桃花眼,高鼻梁,不像个本分人儿。他女婿是个戏子,来八里洼搭班子,小美偷空往后台上钻,眉来眼去,说跟着人家学戏,不几天跟着戏班子走了。半年回来,肚子像扣了口大锅,老柳头一百个不情愿,生米煮成了熟饭,咬牙把闺女撵出去,省了一副嫁妆钱。
    屋里热,老柳头的魂灵早走了,学田看了小美一眼,故意说:“小美,你在跟前看着,不管屋里有啥动静,当是没听见,我在外边凉快,有事儿你叫我。”老柳头闺女吓得眼皮直哆嗦,哭着说:“学田哥,你在跟前我有个依靠,你一走,我有几个胆子啊!”
    学田说着出去了,坐在磨道里吸烟,老柳头闺女也出来了,天井里静悄悄的,当空星云灿烂,一碧如洗,月亮被树影儿遮住了。学田看着老柳头闺女的身子,说:“小美,预备副棺材等着吧,你爹一辈子不容易!搁过去,还有卖身葬父的呢。”
    老柳头闺女害羞地说:“学田哥,我这样儿,不值一个烧饼钱,谁稀罕!”学田吧嗒着嘴说:“小美,有稀罕的你不愿意。”老柳头闺女眨巴着眼说:“哥,我愿意。”学田说:“明儿我帮你把院子典当出去,咋说也值一口棺材钱。”
    老柳头闺女说:“哥,我等着你这话儿呢。我估摸着俺爹手里有俩钱,小本儿生意不假,只有挣的没有赔的,可他死活不撒手。年轻没王法,有俩钱就逛窑子,有多少钱也扔进无底洞里了。上了岁数尘根儿断了,说啥也有些积攒吧?”
    学田的根儿没断,不要脸的尘根儿,像木橛子似的,差点儿把裤裆顶烂了。一伸手攥住了老柳头闺女的手,往怀里一带,搂住了老柳头闺女的腰,说:“哥的心思你知道。”老柳头闺女说:“哪有心玩这个!俺爹的魂儿不知在哪儿呢。”
    学田大声喘着气儿,说:“顾活的不顾死的。小美啊,你趴在磨盘上,哥给你玩个新鲜的。”老柳头闺女果真褪下裤子,两片儿腚,像月亮一样闪着白光,学田从后面上去了。老柳头闺女呻吟着说:“啥叫新鲜?这一招叫隔山掏火。”
    两人戏弄了一会,学田软了,小美提上裤子,气呼呼地斜了学田一眼说:“哥,你属骡子的!把我扶上墙头,你倒抽了梯子。”学田呼哧呼哧喘着气,提上裤子,害羞地说:“小美,哥上了年纪儿,光剩下贼心贼胆了。当年挑八斤半钢枪,那叫金枪不倒,真是越老越没用了。”
    老柳头闺女拢了一把头发,说:“谁见你的钢枪来着!魏学田,咱们说好了,俺爹的丧事儿,我不管了。学田哥,吃的你吃了,看的你看了,你替俺男人尽孝吧。过了丧事儿,咱俩两来无事。”学田吧唧着嘴说:“敢情!我打发你爹稳稳当当上路。”
    到了定更时分,老柳头睁开了眼睛,两只眼睛放出光来,不停地眨巴着,好似有话要说。学田说:“柳大哥,放心走吧,我啊给你拾掇得利利落落,任他谁也说不出孬来。”
    老柳头看看学田,看看闺女,喉咙里一阵痰响,说:“学田,你小子不仗义!”学田说:“老柳哥,看你说的,周瑜打黄盖,一个愿打一个愿挨。”老柳头喘了一阵,把手伸出来,两个瓷碗儿在掌心里托着,眼巴巴地看着学田,断断续续地说:“为着俩碗儿,学田,你把我身子掏空了,你的心肝烂了。”说完一松手儿,两个茶碗儿掉在地上碎了,一声脆响,学田的心也跟着碎了。
    老柳头闭了一阵儿眼,嘎嘎地笑着,过了半天才说:“学田,听见响声了吧,你祸害了俺闺女,你,不得好死。”老柳头长舒一口气,他闺女哭着说:“爹呀,你安心走吧。学田没慢待俺,俺愿意……俺是成心的……”老柳头紧皱眉头看了闺女一眼,口眼一歪,蹬腿去了。
    外面一阵儿响,刷刷地好似清风过涧,树梢子上的夜猫子嘎地一声,振着翅膀远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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