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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一章(08)

    白云一边听一边点头。仲相说:“成立了合作社,人心收起来了,老百姓心里明亮了,有好日子过,谁不弯下腰来往前奔?小白啊,别小看了庄户人,过去说,士农工商,过去的皇帝老子,还高看庄稼人一眼呢。”白云频频点头,感叹地说:“二叔,您比我们看得长远!可惜有些人的眼光,光看着自己的鼻子尖了。”
    明杰听了一会儿,娘小声说:“明杰,天不早了,把白区长的铺盖铺上。”明杰忙点着灯笼,进了小东屋,打开白云的铺盖卷儿,一床软软的被儿,一床薄得透亮的褥子,想了想,开了柜子,拿出一床里表三新的褥子,铺在炕上。外面的说话声传进来,偶尔听见爹爽朗的笑声,白云是个随和的人,她心里幽幽叹了一口气,多长时间没听见爹的说笑声了!
    一会明杰娘儿过来了,在炕沿上坐下,悄悄捏了捏褥子,心里像是明白了啥,笑着小声说:“你爹高兴呢,多少日子听不见你爹的笑声了。这个白云啊,性子随你二哥,看起来文静,骨子里和你二哥不一样儿,你二哥是绵软,小白是面上和静,是个敢说敢为的人。”
    明杰怕娘胡思乱想,微微一笑说:“娘,评头论足的,让白区长听见,还以为编排他呢。别管人家啥性情儿,他是个过路的,住几天就走了。”听见大门响,明杰说:“出去凉快吧,兴许大哥他们过来了。人家来了多半天了,三官哥也不朝面。”
    果然是明仁和三官。大家见过了面,明杰捧出一壶茶,在一边坐了。三官说:“白区长,下来一遭儿不容易,多住几天,村里工作有不少问题,帮我们纠正纠正。”白云说:“到区里来工作,忙着熟悉面上的情况,八里洼是头一站。这些天听了不少动静,好些地方都有问题,问题比较集中。”
    明仁在二叔跟前吸烟,二叔拿脚碰了明仁一下,推说进屋拿烟拿火,爷儿俩进了堂屋。二叔看了外边一眼问:“小白有家口了吗?”明仁说:“没有。看着老相,年纪不大。”二叔想了想说:“你妹妹不知咋想的,把人领到家里来了。”
    明仁说:“是我的主意。二叔,您和婶子啥话儿也别说,勾出妹妹的心事来,不是闹着玩的。”仲相明白明仁的意思儿,不再深问,爷儿俩怕引出误会来,赶紧儿出来了。白云问:“三官同志,村里咋样儿?一路上听了不少闲话,个别地方闹退社,甚至闹出人命来了。农民的觉悟还是有限的。”
    三官闷头吸烟,刚要说学田的事儿,大门一响,霍老二、霍老三兄弟俩一前一后进来了。仲相忙把腚下的小凳儿抽出来,递给霍老二,谦让了一会,霍老二没接凳儿在地上蹲下了。干了一天活,腿弯子站直了,蹲着舒坦。霍老二搭救了水生一命,仲相对霍老二的态度慢慢变了。庄户人没有一辈子仇,却有报不完的恩。
    霍老三说:“学田在槐树底下骂街呢,把农业社编排的一文不值。”白云问:“学田啥成分?”霍老三说:“还能啥成分?富农分子!”白云淡然一笑说:“我说呢。今儿和他走了一路,心里冤屈着呢。还是正面教育为主,俗话说,捆绑不成夫妻。实在不成,再寻别的法儿。”
    霍老三说:“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!”白云说:“明儿我到学田家吃派饭,做做他的工作,你们别管我,该干什么干什么。”霍老三说:“学田耳朵里塞上驴毛了,谁的话也听不进去!这种人,当初就不该把他圈进来。”
    霍老二吧嗒了几口烟,问道:“白区长,社员自留地上面啥说法?去年春茬儿地留少了,人均三分地,社员不满意。俗话说,没有行市有比试。八里堡是四分,陈庄是半亩,各村的章程不一样,区里能不能统一起来?”
    白云说:“我正想说这事儿呢。全国人大七十六次会议刚结束,会上通过了周总理适当增加社员自留地的议案。县里还没召开会议,秋后再给大家一个说法。这一条意见比较集中,我是这么想的,自留地留多了,社员的心思,都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了,容易分散精力,是不是这个理儿?”
    明仁说:“道理摆在这里,队里的庄稼,明显比自留地里的差,工夫下得多少,活儿孬好,一眼就看出来了。”霍老二说:“留少了,社员的生活也不好调剂,庄稼人离不了五谷杂粮,喂猪养牲口,没有饲料支应也不行。好多人家种桑养蚕,没有一二亩桑园子,蚕就养不起来了。手里没两个活便钱,手里没收入,油盐酱醋拿啥铺排?庄稼人吃着碗里看着锅里,日子过满了才有盼头。”
    霍老二说的是实在话,白云跟着点头,在本子上一一记下来,问:“老霍,你觉得留多少合适?”三官说:“半亩吧。有半亩地,谁也说不上啥来。”白云说:“那就半亩。我回去跟立田同志汇报一下,区里开个会议,秋上定下来,不耽误明年春天种庄稼。”
    月亮过了中天,梧桐树上落下一滴滴的夜露,天不早了,大家打着哈欠散了。霍老二攥着白云的手,刚要张口,明仁说:“二叔,白区长本来跟你搭伙儿住,我怕他睡不好,没往你那儿领。上一回车书记说,好几天没睡好,说你夜里又是咬牙又是打呼噜,谁受得了!”霍老二不好意思地说:“两眼一闭,地动天摇我也不知道。”
    槐树底下人影儿慢慢稀了,年轻人不敢熬眼,明儿一早还下地呢。学田属夜猫子的,夜里眯一会眼就醒,觉少。仲森蹲了一会,顿顿脚要走。学田把他喊住了,“三哥,说会话儿,回去也是两眼望天,没年轻媳妇四仰八叉等着你。”仲森站了站,他不愿搭理学田,学田是落后分子,在村里没威信,他才不正眼瞧他呢,学田不走,只好陪学田说话。
    仲森说:“学田,儿子替你种地,当甩手掌柜的多好,我没你命好,一步不到,凉水也没人端给我,一锄一镰不到,庄稼不会往家里走。”学田说:“仲森,你还欠我一头骡子钱呢。”
    仲森说:“学田,这话别跟我说,骡子在社里槽头上拴着呢,你牵回去吧。啥年月了,你还没忘了这个茬口儿。你把社里的骡子钱要回来,我不差你一分一毫。霍老三不是也没给你吗?”学田呸地吐了一口,说:“喝醉了不认半壶酒钱!借债还钱,杀人偿命,三哥,你这人忒不实靠!”仲森不理他,自顾往回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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