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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一章(02)

    很快到了老乡家,一进门儿,老乡对他女人说:“他娘,多预备一份碗筷,这位同志帮咱干了一早上活儿,饿了。”白云也不推辞,洗了把手,在饭桌前坐下。早饭是玉米饼子,两个咸鸡蛋,一碟儿咸菜,一碗黄澄澄的小米稀饭。白云也不客气,饭菜香喷喷的,肚子早就咕咕叫了。
    老乡问道:“还没请教你贵姓呢?”白云说:“免贵姓白,叫我小白吧。村里有没退社的?”老乡瞪着眼睛说:“烧包呢。社里的好处都看见了,社里闸了水坝子,修了水渠,这一路你看见了,庄稼比往年,哼,不能比!前几天还有瞎闹腾的呢,嚷嚷着退社,把土改前的地还回去,你听听,这不是反攻倒算嘛!”
    白云觉得问题很严重,抬眼问道:“后来咋样了?”老想笑眯着眼,说:“阳沟里翻不了船,这些老财主们,个个属牲口的,别看叫唤得紧,一鞭子抡下去,个个老实了。揪了几个逞强闹事的,游斗了几天,说不听话是假的,现在规矩着呢,不打不上道儿。”
    很快吃完了饭,老乡抹着嘴巴说:“你别急着走,天热,喝足了水再上路,我不陪你了,一个集空一茬子瓜,耽误不得。”白云不敢久呆,他也想到集上转转,老百姓的日子,一半在粮囤里,一半在集上,看看就明白了。
    两人说着话要出门,进来一个四十大几的汉子,穿得比一般人干净利落,满嘴都是胡茬子,进门瞪了白云一眼,问:“摘了多少?”老乡好吧嗒着嘴巴说:“早上露水大,进不去地,摘了四车瓜,估摸着两千斤吧。”
    汉子点点头,愣愣地看着白云,问:“哪来的客人?看着眼生。”老乡说:“这位同志从三番过来的,帮着摘了一早上瓜。白同志,这是我们队长,叫陈嘉福。”白云伸出手,陈嘉福躲开了,问道:“您是区里的同志?新来的吧?”白云说:“刚来时间不长。”陈嘉福说:“我说呢,看着眼生。”
    陈嘉福说:“把这四车瓜上市,地里安排几个人伺候着,行市好呢再摘两车,歇人不歇马。一集一个行市,等行市落下去了,再好的瓜也不值钱。”老乡答应着往外走,陈嘉福说:“我到集上转了一圈,咱们是独份儿,抗住价儿。回来把钱交到会计那里上账。”
    白云想和陈嘉福说说话儿,站着没动,陈嘉福说:“白同志,你要不忙,你在这儿坐着,晌午到我家吃去。”白云听出来了,人家是赶他呢。白云说:“我一会就走,我到八里洼去一趟。有几句话跟你说说。”陈嘉福撇着嘴说:“八里洼是老典型,炕头也比咱烧得热。一会儿天热了,我不敢留你了。出了集往南一条窄胡同,胡同口通着官道,一直往南,没岔路。”
    白云掏出烟卷儿,递给陈嘉福一颗,陈嘉福两手捧住烟,使劲儿吸了两口,眨巴着眼皮,说:“你是当官儿的吧?像!烟还行,不如旱烟有嚼头。”白云说:“社里的工作千头万绪,要注意政策和策略,群众嘛,眼光短浅,看不准的事儿,难免有两句牢骚怨言,要看我们怎么对待了。”
    陈嘉福哧地一笑,说:“哪儿的老鼠不磨牙,哪儿的蛤蟆不叫唤!我是脱产的,有人提意见,说咱官僚作风。白同志,革命才刚刚开始呢,不能助长歪风邪气。队里几百号人,拢不住可不行,一年穿烂好几双鞋,跑前跑后,你说,是不是工作?这也叫脱产?嘁!”
    陈嘉福蹲在地上,神情有几分激动,捏着烟尾巴,两眼布满血丝。他说:“昨儿晚上开了个会,鸡叫头遍还没开完,找了几个硬茬子‘熬鹰’,一晚上没下来,都服贴了。”白云说:“对那些不开窍的地主富农,是该好好教育教育,打击面不能太大,中央有政策,省里的纠风工作组刚下来,重点解决合作社运动中的过激行为,同工不同酬的问题,干部作风粗暴的问题。”
    陈嘉福不耐烦地摆手,说:“站着说话不腰疼!他省里知道啥?一天到晚,坐在办公室里捏着报纸喝大茶,不踩两脚泥,不坐在庄稼人炕头上拉呱,不摸摸咱老百姓的勺子,下边啥样儿,不是猜的,也是听瞎话,你们当领导的,多搞搞调查,有枣没枣一杆子,打着了就打着了,打不着两拉倒。”
    不怨陈嘉福有牢骚,工作做虚了,老百姓没怨言才怪。在县上开会,省里的工作组不看不听,关门搞教育,大话一套一套的。陈嘉福是个犟眼子,软硬不吃,过一阵儿来南陈庄住两天,陈嘉福的思想有问题,干部也是社员,不能把自己孤立起来。陈嘉福也不挽留,冲屋里喊了一声:“嫂子,给白同志装上一壶水,老远的路呢。”说完倒背着手走了。
    在集上转了几圈,到处嘤嘤嗡嗡,集市很平稳,到粮食市走了走,打听了一阵儿价格,比三番便宜一些。蔬菜市、瓜果市、布市、鞋帽市,铁匠铺、车马店、小饭馆儿,掌鞋的、打绳的,弹棉花的、钉马掌的、卖小玩意的,叫卖声,吆喝声,讨价还价,南腔北调,人山人海,不知这些人,是从哪儿冒出来的,合作社有章程,赶集上店一律请假。当然,也不能限制农贸自由,农民嘛,柴米油盐酱醋,哪一样离了赶集也不行。他想看看南陈庄赶集卖瓜的老乡们,一路打听着过去了。
    眼前一溜瓜摊儿,西瓜堆得小山一样。老乡把帽沿压在眉愣上,拿着脏毛巾驱赶着苍蝇,跟前围着不少人,看起来生意还不错。白云在瓜摊前一蹲,卖瓜的老乡扯着嗓子喊:“西瓜喽,甜瓜喽,牛逼不是吹的,泰山不是垒的,又大又甜,咬一口甜掉牙!”
    白云抱起一个西瓜,问道:“掌柜的,西瓜啥价钱?”老乡没抬眼皮,说:“前头有车,后头有辙,不要幌,不杀价,瓜在您手里掂量着呢。”白云笑笑,小声问道:“行市还行吧?”
    老乡一愣,抬头看见了白云,笑着点头说:“还行,比往年强,价儿在这里呢。有钱的吃的是个新鲜,不拘多少钱,舍得买,没钱的,瓜贱得没了边子,还是个贵。俗话说,宁吃鲜桃一口,不吃烂杏一筐。您瞅瞅,来买瓜的有几个穿补丁衣裳的?人啊,是贵是贱,舌头知道。”
    说着话儿,老乡从摊儿上抱起一个西瓜,拿脏毛巾擦了一遍,抽出瓜刀切了一块,说:“在瓜地里没敢让您,不敬了土地神灵,谁敢往嘴里送?”白云吃了一块,果然蜜汁儿似的。
    老乡歉意地说:“白同志,您别笑话我,卖瓜果的不敢抬头,碰上个亲戚儿,您说咋办?不要钱?瓜是集体的,收钱?还真伸不出手来。”白云起身的时候,把一卷儿钱压在瓜刀底下,说:“早上的饭金一块儿结了。”老乡抬头再找白云,白云早钻到人空里去了。
    往前走了几步,进了牲口市,没想到牲口市落市这样早,除了两口没人要的戗毛驴子,市上没几个人影。白云在牲口市上站了站,跟前一个背着钱褡子的中年人,倒背着手相看牲口。
    白云问:“今儿咋落市这么早?陈庄集上的牲口市,可是远近有名的。”那人朝两口毛驴努着嘴巴,不耐烦地说:“这也叫牲口市?狗屁!往年啊,这牲口市大了去了,没边没沿。你看看,一早上,上了两口戗毛驴子,主人咬住价儿不松口。完了,牲口市立不住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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