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一章（01）

    国多贤则远者来，地僻举则民留处，仓禀实则知礼节，衣食足则知荣辱。 ——管子
    第七十一章
    白云骑着一辆单车，车后架上绑着个铺盖卷儿，出了三番的北门，是一溜南北官道，车子沙沙的飞驰，蓝天碧野，好不惬意！路两边一排排的庄稼，高粱、谷子、玉米齐刷刷的，随风摇荡。
    这片儿庄稼是那样熟悉，像他的兄弟一样，好像每一棵庄稼都有名字，都是和人一样的牲灵。微风从头顶吹过，路边的庄稼刷刷地往后退去，白云的心里，一下子变得开朗起来。
    他来三番时间不长，在这样一座灰兮兮的老城里工作，他还有些不习惯呢。来三番之前，他在老家合作社当主任，两个月前，河北老区向其他地方输送干部，他被派到紫镇来了。
    车书记说：“白云同志，三番群众基础不错，你到那儿工作一个时期。当然喽，三番不能和老区比，群众觉悟差着一截子，慢慢来，工作嘛，总有一个过程。”他啥话也没说，背着铺盖卷儿到三番来了。
    几天前，县里开了个农村工作纠风会议，解决当前农村工作中干部作风粗暴问题，省里的同志批评说，现在的农村干部，一个个像土皇帝，自己不干活，指手画脚，跟群众两层皮儿，这个问题非解决不可！回到区委，立田说：“白云同志，你到八里洼住一个时期，摸摸情况，把老区的工作经验，给他们传授传授。”
    骑车跑了一段路，路边一片儿绿莹莹的瓜地，满地里滚着篮球大小的西瓜，棒锤似的甜瓜，瓜农们正在地里摘瓜，路边搭着几辆大车，车上装满了西瓜甜瓜。白云把车子停在路边，踩着瓜垄进了瓜地。一边走一边笑着向瓜农打招呼：“老乡，你们是哪个村的？”白云弯腰抱起一个西瓜，轻轻拍了拍，西瓜熟透了。
    老乡站起身，路边支着一辆的脚踏车，白云捋着瓜垄往地里走，心说，哪来的眼镜片儿，是赶路的先生吧。愣了一会儿神，有人说：“陈庄啊，南陈庄。”白云帮着老乡摘瓜，老乡不放心，说：“你站站吧，小心脚下的瓜蔓儿，别踩了瓜。瓜是合作社里的，没开秤，没敬天，不敢让你。自家的瓜，随你吃。”
    白云笑笑，心说，我也是庄稼把式啊！白云问：“今儿是陈庄集吧？”老乡说：“是啊，等着赶早市呢。陈庄集啊，大着呢，逢四九开集，南来北往的客商，都在这儿歇脚盘货。这一片儿是沙瓤儿地，瓜大皮薄，瓜瓤儿比蜜还甜呢。”
    白云说：“种瓜比种庄稼强。俗话说，一亩园十亩田。我在家里，也是拾掇庄稼营生，种瓜看起来轻省，省力不省心，是个工夫篓子。”老乡愣愣地看着白云，庄稼人哪有戴眼镜的，老乡摇着头说：“同志，你啊可不像庄稼人，咱庄稼人，脸上打着记号呢。行家一伸手，就知有没有。”
    白云依旧笑笑，说：“老乡，你这瓜留多了，一根瓜秧上最多留仨瓜。清明十天下种，到立夏甩秧头儿，每根瓜蔓上留俩头，不几天就扎把儿了，苗粪一遍，培起垄儿来，顶着芒种开花坐妞，到不了夏至就上市了。西瓜甜瓜喜欢大粪大水，等到圆起个儿来，有几天好天气，一天一个样儿。”
    瓜农们哈哈笑着说：“碰到行家了！你要不言语，还以为你是先生呢。”慢慢熟悉了，老乡看着白云问：“你是赶路的吧？耽搁你工夫了。”白云抹着头顶的汗，说：“明年春天，我来帮你们种瓜，种瓜我不手生。”老乡们说：“好啊，把你的种瓜经跟咱念叨念叨，种了半辈子瓜，没种到点子上。”
    摘了满车，老乡们顺手薅了几把儿青草盖在瓜车上，赶着大车头里走，白云推着自行车跟在后面，到了村里，老乡说：“同志，你要不嫌弃，吃完饭再赶路。庄稼人啊心眼儿好，咳，就是个脏。”
    路边一个敞着大门的院子，几辆大车进了院子。院子里一个老汉蹲在地上，挥着蒲扇烧水。大车进了院子，老汉说：“露水大，少摘一车吧，地踩实了，春上难拾掇地。”赶车的老乡嘱咐说：“看着孩子们，别糟蹋了。”烧水的老汉说：“放心吧，孩子还在被窝里捂着呢。”几个赶车的师傅，解下脖子里的毛巾，抽打着身上的尘土，年纪大点的老乡说：“大伙儿吃饭快着点儿，别瞎耽搁工夫，今儿个头一天开瓜市，图个吉利。”
    白云跟着年纪大点的老乡往家走，问：“你是队长吧？”老乡嘿嘿一笑，说：“副队长。队长不干活儿，算是个脱产的吧。”白云说：“村这一级，没有脱产干部，领着大伙儿下地干活，给老乡们带个好头才是正经。”老乡说：“俗话说，家有千口，主事一人。没个拿总的可不行，队里多少事儿啊，铺排活儿，检查工作，一步跑不到准出漏子，看着轻省，省不下力气。”
    白云问：“没人提意见？乡亲们说咸道淡，工作就不好做了。”老乡苦笑着说：“庄户人和牲口差不多，无论谁吆喝一声，胆子就酥了，谁愿意找不自在？队长是老贫雇农出身，人还没牲口高呢，就给地主扛活，茬子硬着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