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九章(02)
明仁抽了几口烟,说:“俗话说,一棵树上吊不死俩人。 这事儿说了两年了,三叔封了口,你还是另打算吧。”霍老三叹了一口气,不说话了。屋里说话烦闷,霍老二搬出小饭桌,三个人在天井里坐下了。
月光如洗,天空澄澈万里,繁星点点,天河无限高远。一两只流萤从墙头上飞过来,在天井里轻盈流转,像一盏盏小灯笼,在半空里盘旋,明明灭灭,恍若星火。一人一根烟,淡淡的烟绺,融进月光里去了。
三官来迟了,进门笑嘻嘻地说:“你们等急了吧,水英生了个大胖小子!孩子刚落地。明仁,我打发钟元过去报喜了,你嫂子脱不开身,我一个当公公的上门不合礼数,和家里老人言语一声,千万别见怪。”
淑云还说水英晚几天生呢,男孩子提前的多,一听说水英生了,明仁的心扑通扑通跳了一阵,问三官:“孩子咋样儿?”明仁问的是水英,他心疼闺女,跟一个没腿的女婿,日子咋过?三官说:“明仁,放心吧,孩子来得快,顺当着呢,一袋烟的工夫,呵,小牲口似的,小嗓门儿又脆又亮!”
三官掏出一包烟卷,散给大伙儿。霍老三说:“三哥,半天工夫,你长辈分了,有喊爷爷的了。孩子满月酒,好好置办几桌,别心疼钱。”三官说:“那是,那是!”明仁又忧又喜,一股酸水冒出来,说不上啥滋味儿,水英这一辈子啊!
八里洼村班子就这么几个人,明杰到紫镇开劳模回去了,一时半刻回不来,开会的人齐全了。三官的兴奋劲儿还没退下去,抱着烟卷儿嘿嘿地笑,眉眼结着喜气,他的心不在会上了。
霍老二说:“三官,人来齐了,咱们开会吧。”三官心不在焉地说:“开会吧。”三官眯着眼睛笑,像喝多了春酒,霍老二叼着烟卷儿想话茬,嘟了一阵儿,两人都不说话。霍老三媳妇身上不好,肺瓣子坏了,不敢在外面久呆,他是个毛躁性子,腚里捂不住个热屁,说:“三哥,别大眼瞪小眼的了,夜短的还没驴尾巴长呢,一眨眼就明天了。”
霍老二看了三官一眼,三官光顾着高兴,把开会的事儿抛到九霄云外去了,明仁低着头吸烟,也不往会议上想。霍老二说:“三官,我说几句,哪儿说不到的,大伙儿再言语。”三官点头,又散了一遍烟,掏出烟袋按了一锅。出门的时候,在老柳头铺子里赊了一包烟卷,没大事儿,谁舍得买烟卷儿。
霍老二手里攥着一份文件,顺手递给明仁,说:“明仁,范书记再三叫咱们好好学学,你给大伙读一段。”明仁接过来,看了几眼,是华北局转来的文件,文件下来几天了,大伙儿都忙,抽不出时间开会。
明仁清了清嗓子,念道:“关于在农村依靠什么人的问题,我们首先应当依靠党团员。区委以上机关或者派到农村指导工作的干部,不去首先依靠农村中的党团员,而把党团员混同于非党团员群众,这是不对的。第二,应当依靠非党群众中比较更积极的一些分子,这种人应当占农村人口中百分之五左右,我们应当努力训练出这样一批人,我们也不应当把他们混同一般群众。第三才是依靠一般贫农和两部分下中农的广大群众。这个依靠什么人和依靠什么法的问题搞不清楚,合作化运动就会犯错误......”
明仁念了一段,念归念,听归听,谁也没听明白文件上说的啥。霍老二说:“这个会本来拖几天再开,等明杰回来,事儿挺多,不等她了。这几天,村里牢骚怪话一堆一堆的,不压一压,成了气候,工作就被动。我耳朵里听了一些动静,有人嚷嚷着退社,有这事儿吧?”
霍老三说:“动静儿还不小呢。前天在老槐树底下,学田说社里管得太严了,撒尿的工夫也没有。入组那阵,身上绑了小绳子,现在越勒越紧,手脚绑上了,牲口还有下套的时候呢。”
霍老三明着批评学田,捎带着把三叔批了。明仁说:“我也听了些动静,庄户人松散惯了,牢骚话少不了,再好的庄稼也有虫口儿,免不了说咸道淡,咱们当啥也没听见。”霍老三说:“那可不行!疖子养大了就是疮,合作社才成立起来,咱们捧在掌心里,还怕出个差错儿呢。”
霍老二不紧不慢地说:“农业‘十七条’下来有些日子了,刚才文件也说了,按新政策不欢迎富农富裕中农入社,山西、安徽、河北,把富农们剔出来了,不欢迎不等于不允许,不入社咋办?进来了,就不能乱说乱动。”
听着大家的发言,三官一直没言语,学田是他叔伯兄弟,没啥坏心眼儿,就是嘴碎。去年入社,一鞭子把十几头骡子赶进社里,还能封住人家的口?三官说:“学田的事儿,先搁一搁,不行把他开出来。人在社里,心不在社里的不止他一个,还是做工作吧。”
霍老二看了三官一眼,没言语。允许富农入社,当时他说了话的,仲森不也是富农吗,富农没罪过,评成分的时候就不公,把人留在外面,别想抬头做人了。霍老三瞪着眼说:“我保留意见。这样的人,肠子曲溜拐弯,好心眼子使在贩牲口上了,占着茅坑不拉屎,哪还有心社里的事儿!”
霍老二怕三官误会了霍老三,学田给定远说亲事,亲事越说越没影儿,老三没少破费,过几天一对儿包袱,学田媳妇是个贪财的,少不了照单全收,横竖儿给个话儿呀,学田屁不放一个,见了老三两口子老远躲开了,夹尾巴狗似的。这事儿老三不好往外说,闷在心里结成了疙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