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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九章(03)

    霍老二说:“老三,你还是学田的关门徒弟呢,自古师徒如父子,搁过去,你这是大不敬,该说的说,不该说的不说。 ”霍老三红着脸儿说:“我没编排他,当着学田的面,我也这么说。”自从入了社,牲口都归到社里去了,陈庄集上的牲口市早拔了桩子,学田贩牲口的手艺,还给师傅了。人急了眼,说几句疯话也在理儿上,不根究也罢。
    三官说:“上回到区里开会,范书记说,咱们的班子不厚实,要我们发展两个新成员,按‘十七条’上说的,新贫农,老贫农,下中农都要有成分,大家看看,组长这一级有合适的,补充两个。不管咋说,执行区里的意见没错儿。”三官掏出烟散了一遍,捏捏烟盒,空了。
    霍老三把烟笸箩递给三官,说:“三官,是个意思儿就行了,用不着你一遍一遍破费。”霍老二埋头想了一阵,说:“这事儿还是想长远吧,等明杰回来再议,我说说眼前的事儿。”
    三官点头,霍老二说:“在地里转了一圈儿,越转心里越虚,庄稼不如从前了。地角堰边越留越大,地越种越小,没入社的时候,没这么种庄稼的吧?都是庄稼人,理儿都明白。”大家闷着头吸烟,这是明摆着的事儿。
    霍老二说:“看庄稼的长相,和去年相差无几,可减产是定了的,地亩种小了,苗儿不齐全,收庄稼的时候再不谨慎,一抛一撒,不减产才怪。入社好在哪儿?”霍老二在鞋底上磕完烟袋,吸溜着烟管儿,呸地吐出一口痰,叹着气说:“老百姓看着粮囤子说话,打多了,囤满了,是入社的好处,收少了,填不饱肚子,咱们几个拴在槽头上的牲口,咋跟大伙儿说话?不是抹**的脸嘛!”
    霍老二说得在理,明眼的谁看不见?社员们出工不出力,磨洋工,还不如给地主扛活卖力气,在一个村里住着,低头不见抬头见,谁抹得开面子跟大伙唱黑脸?
    霍老二说:“不怨大伙没觉悟,入社才几天?社员盯着干部呢,俗话说,水大漫不过桥去。咱几个瞪起眼来,谁敢胡说八道?该批评的是咱们几个。当老好人,不管闲事儿,怕担是非惹麻烦,怕留下话把儿,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这样不行!羊群还有领头羊呢,咱们几个算啥?还是不是当家人?入党的时候,咱们咋说的!”
    霍老二把话停下了,嘿嘿地苦笑了几声,说:“你们有家有口,想得比我长远,可这么下去,孩子们有啥前景?刚才说学田,学田有错,有错也不能一棍子打死,可都像学田,云山雾罩,没点儿正经,过不了几年,咱们的合作社该散摊子了。”
    一阵儿没人吭气,闷着头吸烟,烟雾把脸埋住了。霍老三捏着烟尾巴,鼓着腮帮子,烟早灭了。学田和三官还没出五服呢,不向着学田说话才怪,说没有私心,谁相信呀,屎壳郎滚蛋还有偏有向呢。明仁惭愧地笑了笑,霍老二说得不差,有些事儿,他也看着不顺眼,有心批评两句,到头来还是张不开口,大伙儿靠自觉吧,谁不是庄户子孙,种地还用谁教?
    庄稼人一落地,就是土里的营生,和土鳖儿差不到哪儿去,说不会种地,不知庄稼中用,那是骂人。有人不自觉,说是解手,一头拱进庄稼地里,半天不回来,收工了,人回来了,浑身草叶儿,不知猫在哪里睡大觉呢。干部们怕得罪人,眼皮儿一耷拉,事儿过去了。
    霍老二刚才一说,才知道事儿有多严重。明仁说:“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眼皮儿沉呢,没瞪起眼来嘛!村看村,户看户,党员看干部,干部有私心,心里打自己的小算盘,不愿意得罪人儿,怕报复,又怕落埋怨。这事儿咱们谁身上也有,没把社里的事放在心上。我先表个态,从今儿起,我明仁把自己的脸皮撕破了,人脸前头得罪了谁家门里的人,背后道歉的时候也是有的。”
    听明仁这么说,三官也觉得不得劲儿,范立田把八里洼交给他,再难的事儿,一步一步走过来了,入了社,他觉得该喘口气了,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。他在心里检讨着自己,霍老二说得对,咱们是在打自己的脸,拆**的台呢。
    三官苦笑了一声,说:“太平日子过长了,软骨病跟着出来了。四五年咋样儿?咱们几个人怕过谁?大事儿过去了,就怕阳沟里翻船。我做个自我批评,我三官有私心,从钟秀受了伤,心也灰了,气也短了,怕得罪人将来孩子吃亏。咱们光明正大,不吃私,就不怕趟浑水。我跟学田交个底儿,不行就斗争他,邪气压不下去,正气树不起来,八里洼这方天就顶不住。”
    霍老三说:“我挑明了,我不是和学田过不去,学田是我师傅啊,我跟人家讨生活呢,天地君亲师,我打心里敬着他,社里的事不敢马虎。”霍老二说:“以前组里的事儿,有组长盯着,现在,光靠我们几个人不行,眼睛瞪得羊球大,不顶事儿。我的意思,还是恢复以前的互助组,组长还是管各人一摊儿,实行分级管理。咱们管组,组里管人,一级有一级的章程,到时候拿章程说话。”
    明仁说:“听立田说,河北就这样儿,村里分几个生产大组,也有叫生产队的,大伙同工同酬,积极性就上来了。”三官看了明仁一眼,兴奋地说:“是个好法儿,咱也试试。二哥说得对,咱们才几双眼睛啊。大伙议一议,推选出几个合适的人来。像何松年、韩大水都是好样的,可以考虑干个小组长。我的意见,以前是小组长的,只要不在支委,暂时不动。咱几个原先在组里担着的差事,一块交了,脚踩两只船,精力跟不上去。”
    霍老二说:“按明仁说的办吧,咱们也叫生产队,再叫互助组,好像日子又过回去了。”霍老三说:“我没啥意见。仲森这个组长得拿下来,他是富农分子,成分搁在这里,让他留在社里就不错了,不下来说不过去。”
    老三不如先前厚道了,得理不饶人,神仙里头谁说没疤瘌眼子,八仙里边还有瘸拐李呢。一俊遮百丑,只要为社里操心受累,管他啥成分!明仁不好说话,从入了社,三叔觉悟上来了,入社的时候,三叔没打艮,牲口犁具一块儿献出来了,在富农中带了个好头。霍老三提出来,明摆着明兰没同意亲事,人家在这里等着呢。三叔是个要脸的人,一竿子抡下去,不让三叔抬头了?
    三官说:“成分是成分,工作是工作,三叔不能和学田比,也不能和其他富农分子比,大伙儿都看见了,谁有意见,找我三官算账。”霍老三刚要说话,霍老二说:“这样儿吧。评成分的时候,屈枉了人家,仲森不像从前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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