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八章(08)
水英咽了口唾沫说:“娘,你说吧。”三官媳妇冷下心肠来,说:“水英,我不瞒着你了,钟秀伤得不轻,他不想拖累你。你钟秀哥说,他不愿意见你,你俩的事,算拉倒了。”水英使劲地绞着手指,有点儿发愣。三官说:“他娘,跟孩子慢慢说,别吓着水英。”
三官媳妇硬起心肠说:“水英,以后我是你干娘,这个家还是你的家,啥时候想来住一天,我给你做好吃的。”水英的眼泪,吧嗒吧嗒往下掉,淑云的心悬起来了,水英心里不定多难受呢。水英说:“娘,不管钟秀哥伤到哪儿了,我不嫌弃。他是为国负伤的,他不能动了,我伺候他一辈子,他有一口气,我跟他拜花堂。”
淑云在一边偷偷抹眼泪,拉了三官媳妇的袖子一把,说:“快别难为孩子了,这是命啊。”三官媳妇说:“不!水英,你叫我一声娘,我不能让你白叫了,我拿你当亲闺女待承。你成亲的时候,一铺一盖,从头到脚算我的。给我魏家当媳妇儿,魏家不稀罕!”
水英紧紧抓住三官媳妇的手,哽咽着说:“娘,我和钟秀是订了亲的人,有媒人证着,有大伙儿看着,没拜堂我也是您媳妇儿。”三官媳妇流着泪说:“水英啊,你咋不听劝,你这是往火坑里跳啊。”水英怔怔地说:“我问问钟秀,当初的话儿,还算不算数!”三官媳妇揭开地上的被单儿,说:“水英,钟秀在这儿呢。”
钟秀默默地看着水英,抹了把眼角滚出的泪珠,刚才水英的话,他听得清清楚楚,多好的姑娘啊!钟秀咧着嘴笑了笑,说:“水英,谢谢你来看我。别逼我,我不和你成亲。”水英捧住脸,把眼眶的泪水憋回去。
她记得他们最后一次见面,是在妙香山主峰。野战医院派出一支小分队,追随着部队往前延伸。那一次,钟秀来看望他的战士,两个人不期而遇,谁也不会相信在一线阵地,两个人见面了。
黧黑的面孔,高高瘦瘦的个子,嘴上毛茸茸的小胡子,打着结实的绑腿,脚上蹬着大头鞋,这个人就是钟秀。两人坐在高地上,高地下面是一条蜿蜒的河流,解冻的河水,哗啦啦地响,风向这边吹,灿若星辰的小花,开在弹坑的边缘上,幽幽的花香被风传送过来。
钟秀望着远方,说:“战争快结束了,美国侵略军支撑不下去了,他们提出了和谈要求。水英,打完仗我们结婚吧?”水英摘下军帽,抿了一把头发,静静地看着钟秀,羞涩地说:“还早着呢。三叔还没结婚,等三叔结了婚,家里才考虑咱俩的事儿。我们等两年吧,我想在俺娘跟前好好陪陪她。”
钟秀翘着小胡子,醉微微笑着说:“我同意。水英,打完仗我们干什么呢?”水英笑道:“还能干什么,建设社会主义呗!”钟秀想起了一件事儿,说:“水英,战争非常残酷,你多保重。假如有一天,我是说假如,我牺牲了,你给俺娘当闺女。娘一辈子稀罕闺女,明白我的意思吗?”水英的脸黄了一阵儿,捂住了钟秀的嘴,说:“钟秀!不许你胡说!”
钟秀叹息着说:“我们连连续补充了三次兵力,到现在还不满编,多少战士倒下去了。水英,记住我的话,这是战争!”担架队上来了,吆喝着水英走,水英深深地看了钟秀一眼,恋恋不舍地说:“钟秀,我该走了。把你的话收回去。回去,我们就结婚,你听见了吗?”水英跑出去很远,再回头的时候,钟秀还站在高岗上向她不停地招手。
水英在钟秀跟前坐下,攥着钟秀的手,轻声说:“结婚吧,我守你一辈子……”
第二天上午,水英把学田找了来,一家人坐在一起,商量水英的婚事。仲林听说水英要成亲,心里发慌,不是白菜萝卜臭了市,急着让孩子成亲干啥?董家老少一大家人家,总得有个商量吧。
仲林皱着眉头,瞪着明仁生气地说:“你两口子,还有没有我这个爹!孩子迟早是人家的,成亲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儿,爹不糊涂。横竖儿给水英置办嫁妆吧?你妹妹走了净人儿,那是没法子。明仁,你年纪不小了,越老越不照道儿!”
明仁狠命地吸烟。淑云说:“爹,您老就依着水英的心性儿吧。三官家里急等着用人,我跟前还有水莲呢。”媳妇儿发了话,仲林哼了一声,不言语了。明仁娘说:“你们不想想,你老三还没着落呢,我想啊,年前把你老三的事儿办了,明年春上再盘算水英的事儿。说成亲就成亲,好像自己的孩子没人要了。”
学田不明白,水英刚回来,就忙着成亲,哪有赶着人家说话的?想说两句,水英又是他家的媳妇儿,只好打哈哈,“大哥,现在啥年月了,隔年的皇历翻不得,按老法儿,今天的事儿,合规矩的有几件儿?搁以前,那是媒妁之命,父母之言,新社会新法儿,啥事也不如孩子高兴要紧。”学田把仲林的嘴堵上了,仲林说:“你们说钟秀回来了,咋不见钟秀上门?”
纸里包不住火,还能瞒一辈子不成?明仁埋着头不敢吭气,水英是闺女家,开不了口。淑云硬着头皮说:“爹娘的话,没有一样不在理儿,我没打算这么急,过了年再盘算也不晚,我也想像像样样打发孩子。爹,娘,您老也看出来了,我和水英她爹,这两天心里不得劲儿,钟秀回来有日子了,孩子受了伤,两条腿让炮弹炸了去,留下了一条命。”
仲林看着明仁,又急又气,明仁是没嘴的葫芦,不管啥事儿都压在心里。仲林咳嗽了几声,说:“三官家咋说?”明仁张了张口,又噎回去了。明仁娘一把把水英揽在怀里,哭着说:“水英,你这命啊,咋那么苦情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