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八章（07）

    淑云说：“这下好了，俺闺女回来了！娘该睡个安稳觉了。水英啊，娘盼着你有个好着落，有个像模像样的归宿，女人一辈子，早晚是人家的人。”水英说：“娘，我不走了，在家陪您两年。”淑云说：“又说傻话。水英，你没听见钟秀的动静儿？”水英犹豫了一阵说：“娘，他可能，他可能伤了，在县里我见着二叔，二叔说，钟秀回来了……”
    淑云不说话了，水英摸着娘的脸，娘脸上湿湿的。淑云抽着鼻子说：“水英，这门亲事，娘心里不相应。魏家没几户人家，娘怕你过了门儿吃不开。”水英不说话，只听见水英的呼吸声越来越粗，淑云说：“水英，你心里咋想的？跟娘说说。”
    水英幽幽地说：“娘，您见着钟秀了？”淑云叹着气说：“你公公来退亲，来了两回了，没见你的人，我和你爹没答应他。水英啊，魏家那头儿，像是不热乎了。”水英一骨碌爬起来，怔了一会，说：“娘，我想去看看他。”淑云说：“明儿去吧。黑灯瞎火，去了咋说？”水英说：“我就想看看他，看看他伤到哪儿了。”侧耳听了听天井里，爹娘好像去睡了。
    淑云爬起来，点亮灯，水英的眼睛红红的，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，淑云叹了口气，点上灯笼，娘儿俩出去了。明仁在天井里默默地吸烟，爹娘屋里的灯熄了，娘俩要出去，明仁刚要说话，淑云摆手说：“你睡去吧，我和水英出去打个逛儿。”娘俩提着灯笼出去了，明仁叹了一声，抱着一抱草料进了牲口棚。
    三官和媳妇对着脸，坐在天井里。一天的热力下去了，天上星云璀璨，银河里一派迷茫，清风在飞扬，三官的烟头一明一灭。三官媳妇问道：“喂上牲口了？”三官说：“这两天牲口回嚼不好，像是瘦了。”三官媳妇说：“八成是热得吧。白天太阳泼火似的，中午头里树梢都蔫了。”
    一阵儿又不说话了，火绳在脚下闪着红光。三官媳妇看了蚕屋里一眼，钟秀在灯影里看书，墙上印着半个人影儿。三官媳妇问：“范立田也来了？”三官说：“明义媳妇一块来的。明和没回来，二叔生气呢。”三官媳妇叹道：“多好一家人家啊！你们魏家，小门小户，大小的事儿热闹不起来。”三官苦笑了一声。三官媳妇问：“水英，瘦了没有？水英面相好，又端庄又富态，是个好命相。”三官说：“远处打了一眼，没看清模样儿。”
    三官媳妇说：“他爹，水英没跟你说话？”三官说：“孩子一进门，一家人围起来了，哪有空儿跟我说话。”三官媳妇说：“兴许孩子没看见你吧，水英不能看不起你当公公的。”三官说：“孩子迟早要进这个门儿，我愁着没法跟水英说话。”
    又是一阵儿沉默。三官媳妇说：“蚕屋里味不好，你把钟秀抱出来透透气吧。”三官媳妇在天井里铺了一张炕席子，三官把钟秀抱出来了，钟秀像一个半大孩子，听话地躺在爹娘脚前。
    三官说：“水英回来了。”钟秀嘴角笑了笑，问：“没伤到哪儿吧？”三官摇了摇头，钟秀说：“后方也不安全，经常遭到敌机轰炸。也有女兵在一线的，包扎，救护，比男兵还勇敢呢。”三官叹着气说：“水英家不同意退亲。钟秀，我让范书记打听着哪里有按假肢的，范书记说，让你等一阵儿，他一定让你站起来。你和水英的事儿，先这样吧，听听水英咋说。”
    钟秀摇着头说：“咱不能把水英往火坑里推。娘，水英是您闺女，您舍得吗？”三官媳妇说：“我也不想拖累她，一辈子呢。董家不同意也是没法儿的事。”钟秀默默想了一会，说：“水英肯定不同意，走的时候，她说，只要我们俩还有一口气，就不能散。爹，这事儿不成，不能耽误她！”
    有敲门声，有人喊：“钟秀！钟秀！我是水英，快开门！”一家人屏住了呼吸，三官和媳妇看着钟秀，小声问：“钟秀，你见不见？”钟秀闭着眼睛，过了一会儿说：“娘，你开门吧。我劝劝水英，让她死了这条心。”
    三官媳妇开了门，灯影里看着淑云和水英站在门外，口里叫了一声“水英！”眼泪扑簌簌地滚下来。淑云接过闺女手里的灯笼，水英叫了一声“娘！”三官媳妇的心立时软了，使劲儿攥着水英的手，说：“闺女啊，你咋黑瞎里来了？明儿我接过你来住一天。”
    娘俩牵着手往天井里走，水英说：“我过来看看，钟秀哥咋样了。”淑云一眼看见钟秀躺在院子里，心里像碎了一样。三官站起来，往前走了几步，挡住了钟秀，笑哈哈地说：“水英，你过来了？”
    今儿在家里影影绰绰看见三官，一会儿不见三官的人影儿了，没跟没过门的爹说话，水英心里不踏实，这会儿见了三官，想不起说啥来了。地上躺着个人，水英笑着说：“钟元睡得这么早？跟水生一样，小迷糊虫儿。”三官媳妇张了张嘴，没言语。
    水英问：“娘，钟秀哥呢？”三官媳妇拉了水英一把，在小凳上坐下，说：“不说你钟秀哥了，咱娘俩说说话儿。水英啊，守着你娘，我把话说明白了，说得不对的地方，不许你挑我的理儿。”水英愣愣地看着淑云，淑云点了下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