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八章（05）
堂屋里开了席面，仲林两口子坐在上首，两边是仲相两口子，仲森两口子，下面做的都是晚辈儿。 女眷们在天井里支了桌子，等着厨房里忙完了才开席面。仲林很高兴，看着跟前的兄弟子侄，笑微微地舔着酒盅儿，怕起了肺火，不敢紧着劝他。
仲森酒量好，不用谁让，一盅儿一盅儿往肚里灌，明华娘胳膊肘子轻轻捣了一下仲森，说：“慢点儿，大哥这里啥时候缺过酒？”仲森说：“今儿是喝酒的日子，我喝两盅儿，给大哥添些喜庆。”明仁娘说：“咱家里老三是装酒的肚子，老三，你只管放开喝，地里没活儿。”
仲相神情不自然，明和糊涂，咋把大哥的好日子忽略了？抬眼看了立田一眼，问道：“你大哥咋没来？”范立田愣了一下，笑着说：“光顾喝酒了，忘了说正事儿。二叔，大哥记着了，河北有宗生意，离了他不行，昨天一早走了。大嫂说，过两天他俩回来看老人。”仲相说：“再大的事儿，不能往后搁一搁？生意不是一天做的，越老越没规矩。”
明仁娘说：“他二叔，孩子干的是大事儿，官身不得自由，明义也没回来。”范立田说：“县上这阵儿事情多，二哥一摊儿事，别人顶不起来。”明杰娘说：“我还盼着明礼水英回来呢，空盼了一场儿。”明华娘说：“前两天还盘算着给明智捎信，偏没有去三番的。立田啊，这事儿你当姐夫的该和他只应一声，哪有亲爹的生日不回家祝寿的？”
范立田笑笑说：“明智也是忙，说好回来的，我让他留着假期，到玉兰生孩子的时候，一块儿在家多住几天。”仲森说：“就是，就是，多长一岁多一个心眼。立田，明智见的世面少，你当姐夫的多教导他。”明仁娘问三官：“三官，钟秀没动静啊？今儿我和你说个话儿。”
三官恍然看了范立田一眼，唯恐范立田说漏了嘴，说：“说是停战了，今秋上准能回来。婶子，您说，我没不应承的。”明仁娘说：“三官，我知道你魏家等着用人，水英和钟秀的事儿，等明年开春吧，你明礼兄弟年纪不小了，我想着啊今秋上先给明礼办。啥事儿也讲究个规矩礼数，你说是吧？”
三官说：“孩子在这边和在我那边一样，我不急。按着礼法，明礼兄弟也该排在前头。”明华娘笑着说：“嫂子，如今新社会了，哪有那么多讲究，要我说，今秋上都给他爷儿俩办了，一块儿热闹！”
水生睡熟了，淑云洗了把脸出来，在巧姐跟前坐下。巧姐说：“水成还吃奶啊？嫂子，你别太娇惯了他。”嫦娥不愿听二嫂说话，扭身进了灶屋。淑云说：“断了好几年了。水生身上不好，这儿疼那儿痒的。”
巧姐朝灶屋努着嘴巴说：“还没找啊？”淑云苦笑着，没吭气儿。巧姐说：“我倒要看看，她到底找个啥样儿的！女人家没个好性情，谁敢要啊。”淑云说：“妹妹，明杰心性儿高是不假，她不容易，咱们当嫂子的高看她一眼。”
大门口有人说话，淑云欠起身来，明华提着红包袱进来了。明华说：“嫂子，你也坐得住！在村口盼着你来迎我，到了家也没点儿热乎气。”淑云强打笑容说：“你等着我发轿子抬你去！”明华见过了二嫂，她和二嫂多年不见，也没亲热的话说。秉忱一进门儿，吵着找水生哥哥。淑云说：“你小哥哥不好受，在炕上躺着呢。”
嫂子脸上有泪影儿，待要问，淑云悄悄捏了她一把，两人进了小西屋，水生在睡梦里喊：“娘，快救救我！”淑云的眼泪又掉下来。明华吓了一跳，问：“咋了？”淑云掩了门儿，把刚才的事儿说了一遍，明华呆了一阵，说：“嫂子，过一天找个人掐算掐算，不是有啥说处吧。俺庄里也有这样的事儿，后来找人拜了干兄弟，把事儿镇住了。”
明仁进了堂屋，爹的脸上不高兴，训斥道：“没点稳重相儿！你三哥在跟前呢，坐下喝盅儿酒。能有啥大事儿，出出进进的！”明仁坐下，给老人们轮番敬了酒，轮到三官，三官说：“算了吧。有太阳咱俩是两个人，没太阳和一个人差不多，不用你麻烦，今儿是老人家的好日子，咱俩喝两盅儿。”仲林说：“就该这样，儿女亲家才是好兄弟呢。”
外面有锣鼓声，仲森喝得有几分晕糊了，说：“三官，今儿没有娶亲的吧，咋还有鼓手班子？”三官也觉得奇怪，说：“兴许过路的呢。”三官看着仲相说：“二叔，我有一桩心事，过了大秋，您老人家出面，咱演几天大戏，龙王爷还是白茬子呢，该开光了。这两年风调雨顺，没人提这事儿。”
仲相说：“好啊。花不了几个钱，老少爷们凑一凑，请几个和尚念经说法，不开光神仙的灵性儿不在身上。村里没点喜庆事儿不好，庄户人得有个奔头。”外面的锣鼓声越发响了，大家没当回事儿，范立田心里一动，是不是参战的志愿军下来了？不会这样快吧？前几天县里开会，说志愿军马上到了，要求各区一定重视志愿军的安置工作。
外面的女眷们，刚刚点齐人马入座。淑云是大嫂子自然坐上首，明华虽说是董家的闺女，出了阁儿，就是人家的人，她和嫦娥坐在淑云左右，巧姐按年纪比嫦娥和明华都大，她腻歪孩子多，吵吵嚷嚷的，也不拘礼节，拣清静的下首处坐了，跟前是明兰。
明杰图和嫦娥说话方便，坐在了嫦娥跟前。水莲是孩子辈，没有她的座儿。这孩子乖巧，端水撩茶，偷空儿回屋看看水生。三个女人一台戏，这样一圈女人，话是说不完的。
淑云心不在焉，水生差点儿把小命丢了，水英钟秀的事儿，心里灌满了苦水，强打了笑颜，咋也笑不出声来。明华嫦娥明杰知道水生的事儿，替嫂子犯愁，只顾低了头戳一点点青菜。
明华娘出来小解，外面这一桌子没声没响，一帮子女人只顾低头吃饭，明华娘笑着说：“淑云，今儿咋哑巴了，一点动静也没有，婶子心里还不踏实呢。”淑云说：“满嘴里都是筷子，舌头短了。守着一桌子饭，谁还有心说话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