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八章（04）

    霍老二爬上来了，浑身像落汤鸡一样，手在水生的嘴上捂了捂，紧张地说：“兴许有救。快把孩子反过来抱着，对，脸朝下，手托着他的肚子。”学田跑过来，看了水生一眼，嘴唇哆嗦着没说上话来。霍老二说：“学田，别愣着，快去牵匹牲口来，越快越好。”
    到了老槐树底下，霍老二说：“明仁，别往家抱了，万一有个不好……别撒急，命小的一口水就呛死了，命大的大江大河也淹不杀，水生这孩子命硬，说不准挣脱出来了。”
    学田拖着一条腿，牵过一条破驴来，学田问：“不要紧吧？”明仁抱着水生，两条腿索索地乱抖，霍老二接过水生，脸朝下搭在驴背上，照着水生的脊梁“啪啪！”拍了几巴掌，一股儿黄水从水生的嘴里流出来，水生哇地一声哭了。
    明仁朝着霍老二跪下去，霍老二一闪身子，说：“明仁，给老天爷磕个头吧，老天有眼啊。”明仁磕了几个响头，学田黄着脸说：“谢天谢地，这孩子命里有救星！俗话说，救人一命，胜造七级浮屠。霍二哥，你这辈子积了大德了，不是你，水生这条命早没了。”霍老二抹着脸上的水说：“大难不死，必有后福。这孩子，你看吧，将来不定多大前程呢。”
    范立田的小车，一直开到家门口，范立田先下了车，接着是嫦娥、娟儿，巧姐也请了假，搭着范立田的车，一块回来了。听到大门口的说话声，淑云等人赶忙迎了出来，司机抱着大寿糕，范立田手里大包小包。
    范立田在人影里踅摸了一阵儿，没见明仁，问道：“咋没见大哥？”淑云说：“你大哥到村口接你们去了，你没碰上？”嫦娥说：“一路上我还留意看呢，树底下没一个人影儿。”淑云说：“你大哥有生日无年纪，不定在哪里说话站住了。”大伙儿说笑着往里走，屋里的人也迎出来，站在天井里说话。
    明杰在灶屋里帮着明兰忙活，耳朵分外地灵性，听见范立田的动静，心口扑扑乱跳。小声说：“水莲，快看看谁来了？我听是你三叔的动静呢。”水莲朝外望看了一眼说：“是大姑姑夫，哟，二婶也回来了！”明兰怂恿着说：“二姐姐，咱出去见见面儿吧？一会人进了屋，哪有咱说话的份儿。”
    明杰瞪了明兰一眼说：“要去你去，几辈子没见回人似的！”明兰笑了笑，扔下勺子跑了。水莲说：“小姑，您出去和俺大姑说句话儿吧。”明杰掏出一面小镜子照了照，问水莲：“水莲，头发乱不乱？”水莲吐着舌头说：“小姑，您像天仙似的，我有您一半儿就好了。”明杰笑骂道：“混账东西，你也笑话我！”
    明杰从灶房出来，明兰围着嫦娥，大姐，姐夫，嫂子地叫个没完，嘴上甜得像抹了蜜。大家都说明兰长得漂亮，比明美明华都强，明兰的脸红得像鸡冠子似的。范立田看见明杰，笑着朝明杰点了点头，明杰愣着神说：“范大书记来了！”
    谁也没想到明杰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，大家一愣。巧姐不冷不热地笑了笑，明杰叫了声“二嫂！”巧姐装作没听见，随着范立田进屋给仲林磕头去了。明杰的脸刷地白了，嫦娥怕明杰想多了，攥住明杰的手，体己地说：“人声一乱，再灵性的耳朵也不好使了。明杰，你咋样儿？”
    明杰还没转过弯儿来，鼻子里哼了一声，说：“二嫂眼睛长在额头上了，鼻孔儿朝天，她眼里哪有我！”水莲在人堆里发呆，想说话又开不了口儿，忙说：“水莲，快去看看你爹到哪去了，客人回来了，接客的不知晃到哪去了。”水莲不情愿地走了。
    嫦娥和明杰半年没见面了，一时分不开手，太阳毒花花的，照在她俩的头上，明兰拉了嫦娥一把，说：“姐呀，快和俺二姐阴凉里吧，不知你俩有多少话说。”两人退到阴凉里，明兰把两条小凳儿，塞到两人的腚底下。淑云说：“小姑奶奶，啥东西糊了！你光顾着舔腚，还等着开席呢。”明兰白了淑云一眼说：“嫂子，今儿你光当掌柜的了，没见你这么会说话的！”
    明仁怀里抱着水生，浑身滴着水，水莲跟在明仁身后，抹着眼角，急呼呼地往家走，淑云吓了一跳，问道：“咋了？”明仁朝屋里努了努嘴巴，说：“不咋！”说着抱着水生进了西屋，淑云心里慌得直打颤儿，拦住水莲，水莲捂着脸，指缝里吧嗒着掉泪，一时说不出话来。
    明杰晃着水莲的肩膀说：“咋啦？你说话啊，姑奶奶！”水莲抽泣着说：“俺弟弟拣了一条命。大姑，水生差一步没了。”淑云疯了一样，飞进小西屋去了。嫦娥着急地问：“咋样了？”水莲哽咽说：“小命总算保住了。”
    嫦娥和明杰跟着进了西屋，明仁把水生放在炕上，水生细匀地呼吸着，淑云使劲儿捂着嘴，不让自己哭出声来。嫦娥伏在水生身上，轻声叫道：“水生！水生！你睁睁眼和大姑说句话儿。”水生抬了抬眼皮，小声叫了声“大姑！”又迷糊过去了。
    嫦娥说：“嫂子，水生吓掉了魂了，快给他叫叫。”淑云抹了一把眼泪，转身在神龛前跪下了，明杰和嫦娥也忙不迭的跪在嫂子身后，淑云说：“老天爷，您老人家是我董家的大救星，我董家一门老小永世不忘。过了今儿，我给您老人家做袍子，金锞子银锞子少不了您老人家的！”
    磕完了头，淑云抹着眼角说：“你俩别坐在这里了，在老人跟前，一个字儿也不许提！”嫦娥怕惊吓了老人，小声说：“嫂子，你看着水生，爹娘跟前有我呢。”两人出了门儿，淑云哭了一通，说：“这事儿怨我，把麻子爷的话，生生忘了。他爹，明儿你去给麻子爷烧刀纸。”明仁安慰说：“别难过了，合该这孩子命里有这一劫，往后就平安了。咋答谢人家霍老二呢？”淑云说：“今儿啥话儿别说，三叔三婶见不得霍老二，往后日子长着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