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八章（02）

    仲森铡了几刀草料，喂上牲口，没见明华娘做饭，在天井里吸了一袋烟。明华娘风风火火从外边进来，手里提了两封点心，往仲森手里一递，说：“他爹，早一点儿过去吧，陪大哥吃长寿面去。去晚了，剩刷锅水了。”仲森嫌手里的东西太轻省，大哥七十大寿，是桩大事儿，咋说也装瓶儿酒吧。
    仲森坐着没动，明兰挑水回来，看爹赌气的样子，立时明白了，笑着说：“爹，您嫌寒碜吧？俺娘也真是！”仲森没吭声，明兰转身出去了。明华娘梳光了头出来，见仲森还坐在天井里，拍打着身上说：“你咋还没走？死要面子活受罪！家里有啥？还能送几斗谷子过去？平常儿没个预备，不空着手去，算大面子了。”仲森说：“吃了饭去吧，坐着干磨牙，大眼瞪小眼，有啥意思儿！”
    明华娘白了仲森一眼说：“陪大哥吃顿团圆饭，也是做小的本分。今儿大哥高兴，谁不知道庄户日子艰难，大哥还在乎寿礼不成？”仲森说：“长兄比父，咋也区分个长幼吧，这个家多亏着大哥担承。”
    明华娘说：“家里倒是攒了一罐子鸡蛋，玉兰快生孩子了，我给她预备着呢。”仲森不说话，闷头吸烟。太阳上来了，黄苍苍的光，落在院子里，明华娘瞪了仲森一眼，没好气地说：“我没空儿做饭，让明兰给你做吧。”说着话走了。
    明华娘前脚出去，明兰后脚进来了，手里掂着两瓶儿烧刀子，仲森笑着问：“你娘说啥来着？”明兰说：“你自己不主张，别怪俺娘，她会过日子的样儿，面子事儿早忘了咋做了。”仲森提着酒要走，明兰说：“爹，账儿您去还，我不替您跑腿，老柳头贼眉鼠眼，两只贼眼珠子快掉下来了。不要脸！”
    淑云打发爹娘爹娘吃完饭，刚松下一口气来，二婶子拎着一块猪肉，一篮子鸡蛋进来了，后面是明杰，手里提着几封点心，笑盈盈地跟在婶子后面。淑云慌忙接过婶子手里的东西，笑着说：“婶子，一口吃不成胖子，您这是干啥！有好东西您只管往这里送，送多少我收多少。”
    明杰笑道：“好没足道！我当你不是个贪财的呢，也是这么心黑。”淑云把婶子让进屋里，一把拽住明杰，说：“明杰，今晌你帮我炒菜，我一个人忙不过来，正好缺个人手。”明杰故意撅着嘴巴说：“我就知道好事没我的份儿，半夜吃柿子，专拣软得捏。”淑云笑着说：“别抱怨了，该干啥干啥去，今儿就使唤你这软和的。”明杰一头进了饭屋。
    水莲挑回一担水来，明杰泪脸八道，从灶房里跑出来，慌忙扔了担子，笑嘻嘻地说：“小姑，您快阴凉里凉快去，您哪儿做得惯！”明杰抹着眼角不好意思地笑了，淑云笑着说：“还不如孩子呢，懒驴上套屎尿多，女人家哪有不进灶屋的！”水莲白了淑云一眼，说：“小姑，别听俺娘的，她使唤我惯了。”水莲进了灶屋，一会儿灶屋里烟气小了，水莲在里面说：“小姑，您进来吧，和我说说话儿。”
    明杰进了灶屋，帮着水莲择菜。水莲问：“小姑，今冬里妇女学堂还办不办？”明杰说：“谁说不办了？水莲，要不，我跟你娘说说，你到三番上学吧，妇女学堂办办停停，前头学了，后头忘了。”水莲叹了口气，摇着头说：“我哪有上学的命！水生进了学堂，再过二年，水成也到了上学的年龄，俺爹年纪一天大似一天，里里外外多少活儿啊。”
    明杰心疼地看着水莲，说：“你倒是个有良心的！水莲，等你姐回来了，就替出你来了。”水莲小声说：“小姑，俺姐不会出啥事儿吧，俺娘偷着掉泪呢，俺爹脸上也没了笑影儿。”明杰想了想说：“别胡思乱想，到了你爷爷生日跟前，你想想，你爹娘能不想你姐吗？”
    水莲说：“小姑，我想让俺大姑在三番给我找份差使，我怕俺娘不依。俺姐多好啊，这几年家里外头省下了，打仗回来就成了魏家的人。”明杰一笑说：“水莲，别想三想四，留在你娘跟前吧，咱农村啊，将来不比城里差，你走远了，你娘指望谁去。”水莲不说话了。
    淑云进来，听着娘儿俩说话，笑着说：“你娘俩嘀嘀咕咕，别把耳朵咬下来。”明杰说：“还说呢，往后你少给水莲气吃，都这么大闺女了，不知道心疼她！”淑云笑着说：“水莲，你说上天去，我也是你娘。”
    明兰伸着个脑袋看了看说：“我怕忙不过来呢。二姐在这里，我放心了，你们忙吧。嫂子，过会吃饭别忘了喊我。”淑云伸手把她拖进来，笑着说：“少给我耍贫嘴！我正让水莲叫你去呢，你倒自己跑来了。”
    明兰哼了一声说：“你见不得我闲一霎，早知这样儿，我晚一会来。”明兰是个响快人，活儿利落，看着明杰笨手笨脚切菜，忙接过刀来，说：“二姐，你和嫂子到树阴凉里看着蚂蚁上树吧，这两桌儿菜，算我和水莲的吧。”
    堂屋里很热闹，仲林两口子，仲相两口子，仲森两口子，说说笑笑，明仁坐在下首给老人们撩水倒茶。仲林很高兴，捋着胡子说：“才几天工夫，一眨眼到了七十的数上了，真是不经混。有咱老姐姐，今年七十八了。”明华娘说：“可不是嘛，老姐姐走了七八年了，长了水生这么一个人。”
    明仁娘没见水生的面儿，问明仁：“水生哪去了，咋没见水生？”明仁说：“和水成抱着甜瓜，到河里洗澡去了。”明杰娘说：“六月天里，河道里的水满满的，别让孩子到处乱跑。”
    明华娘问：“兴许三官也来吧？隔着一条胡同，咱这里炒菜，他准闻见味了。明美在当庄里我就够了，淑云不长记性。”明仁娘说：“水英没过门儿，三官来不着。”大家都看着明仁，明仁没吱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