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七章(05)
老常把钱还给学田仲森,学田往指头上吐了一口唾沫,仔细捻了一遍,摘下草帽把钱定在头顶上。 老常问:“没错儿吧?”仲森死活不接钱,范立田接过来,给仲森装进兜里。老常说:“范书记,我没做好工作。”范立田说:“老常,下一步区里成立粮食纠察大队,你考虑考虑,物色一部分人。一定要注意工作方法,该打击的一定打击。”
仲森上了马车,范立田拽住骡嚼子,说:“三叔,回家吃了过饭再走。不急。”仲森说:“小范,跟嫦娥吱一声,三叔没脸见她,不去了。”范立田说:“三叔,我还有瓶儿酒呢,咱们喝一盅儿。”学田说:“小范,不麻烦嫦娥了,你三叔想家了。”范立田没法,只好说:“三叔,嫦娥说往家捎东西呢。不吃饭,你过去坐坐。”范立田接了三叔的鞭子,上了大车。
嫦娥做好了饭,在菜地里拾掇了一阵子。春上买了几斤土豆种,院子里全部种上了土豆,粮食一天比一天紧张,立田吃饱的时候不多,比以前瘦了多少!几垄儿土豆帮不了多少,是个希望吧。
院子里挡风向阳,种得早了一些,还没过端午呢,土豆开花了,一院子白楞楞的花儿,在阳光里摇曳。多好!她感叹着,伸手抠了抠,结土豆了,比鸡蛋还大呢!外边有骡车卡啦着响,心里一动,不是大哥来了吧,是立田,真是大哥来了!
嫦娥拍打着手,出了菜地。范立田进了院子,笑微微地说:“嫦娥,快做饭,三叔来了!”嫦娥赶紧迎了上去,笑着说:“三叔,快屋里。”仲森脸上挂着霜,嘴角微微一动,说:“娥儿,三叔没给你长面子。”
嫦娥看范立田,范立田说:“三叔卖粮,让人骗了。”嫦娥着急地说:“快帮三叔把钱要回来。”仲森说:“没骗走钱,把脸儿骗没了。”嫦娥不敢多问。不见了学田,范立田说:“学田叔上哪了?一块跟着回来,转眼不见了。”仲森说:“别管他,没一个正经心眼儿!”嫦娥说:“你跟三叔屋里吧,我看看去。”
嫦娥出了门儿,远远看见学田跟卖油条的老汉说话,学田说:“老哥,不使粮票不行?亏不了你。我呀上范书记家走亲戚,你行个方便。”卖油条的说:“我不认的范书记,你犯不上跟我说这个,没粮票不行。没粮票换不出面粉,换不来面粉我不干生意了?”
学田生气地说:“攥着钱花不出去,你说这叫啥事儿啊。”嫦娥过来了,说:“学田叔,快回家吧。”学田说:“嫦娥,城里有啥好,啥也动票儿,有票儿咋不发给咱庄稼人。”学田气咻咻地走了。嫦娥叹了一声,掏出一卷儿钱,几张皱巴巴的粮票,称了二斤油条。
立田找出半瓶儿酒,一人倒了一碗儿,仲森嘟着嘴巴不说话,嫦娥说:“三叔,别生气了,这事儿不赖您,要怨怨立田,没把事儿管好。”学田说:“立田,你国家管这事儿干啥,老百姓种了庄稼,想卖给谁卖给谁,自古买卖自由嘛。这倒好,庄稼人花力气种庄稼,换个油盐钱,跑到城里卖粮食,跑多少冤枉路啊。”
范立田说:“学田叔,这叫统购统销。国家粮食紧张,国家不管住,很多人吃不上饭,吃不上饭,国家就乱套了。”仲森低着头喝酒,学田说:“你说,城里养活这么多人干啥,靠庄稼人养着,还看不起庄稼人。”
范立田说:“城里人吃定量,吃供应,我吃二十七斤,嫦娥也是,娟儿吃半个人定量。”学田掐了半天手指,说:“立田,你们一月六十斤粮?早知这样儿,我给你留一布袋。嫦娥,回去吧,庄稼地里饿不着。”
嫦娥怕三叔想多了,说:“足够吃的,娟儿吃不了几口饭,我和立田在机关,不下力气,吃不了多少。”仲森默默地看着嫦娥,说:“娥儿,三叔给你拉一车来。”范立田说:“三叔,您多支持我的工作,我是区委书记,规矩是我定的,多吃一粒粮,人家怎么看我?”
仲森胡乱吃了几口饭,推说喝多了,扔下筷子,故意伸着脖子打嗝,无论嫦娥怎么让,直说吃饱了。喝了一会儿茶,仲森要走,嫦娥收拾了几样儿东西,让三叔给爹娘捎上。
刚要出门儿,三官明仁一前一后进了院子,屋里说了一会儿话,仲森脸黑得锅底似的,吭哧着说:“我就知道纸里包不住火。三官,村里搭好台子了?”三官说:“三叔,老常说了,是他错了,没你俩的事儿。”
学田说:“就是嘛,老常心眼子长歪了。”范立田问:“三哥,庄稼咋样儿?”三官说:“长势不赖,不过大秋,说啥也早了点儿。”立田说:“我跟你们一块儿下去住两天去。”三官犹豫着说:“立田,我想问问,你给钟秀问假肢的事儿咋样了?”范立田说:“三哥,你别着急,我打听好了,上海有个假肢厂,过一天厂里来人,还要给钟秀兄弟体检,量身体,好多事儿呢。”说了一会儿话,几个人上车走了。
仲森回了家,大车上光溜溜的,明华娘嘟囔着说:“几辈子不上回城,进了城滑溜眼珠子去了!”仲森冷着脸没言语。明兰赶紧冲了一壶茶,爹模样儿不对,不敢多问。明华娘说:“他爹,卖亏了?国家价钱,卖多少是多少,谁有办法呀。”
仲森喝了一碗茶,说:“小范来了。”明华娘说:“小范没管你一顿饭?别跟他计较,人家小范是区里大干部。是个干部就有干部脾气儿,谁管你是老丈人。”仲森骂道:“学田不是人!”明华娘说:“他爹,这价钱不是学田定的,学田没这个能耐,别给人家挑理,犯不上骂人家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