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七章（04）

    学田嘎嘎地笑了，说：“三哥，过晌回去，咱俩一块站台子，做个伴儿。本来咱俩就是没脸的人。”仲森捧着脸想哭。学田说：“三哥，你要想没事儿，帮我把事儿圆过去。小范问起来，说人家把咱骗了。”仲森没好气地说：“我没脸见小范！”
    一会，有人敲门，老魏伸着脖子问：“老哥，天热，渴了吧？大热的天，喝口水解解暑气。”学田把着门缝儿说：“老魏，咱俩一家儿，我也姓魏，天下没二魏。”老魏说：“你啊，别跟我攀亲戚，老魏家没你这号人。渴了说一声，你这人不实诚。”老魏开了条门缝儿，递进一舀子水，学田喝了几口，摸着下巴说：“老魏，我真姓魏，喂牲口的喂。卖村卖店，没卖祖宗的。”老魏说：“你们也真是，给咱庄稼人丢脸，弄这么个事儿。”
    学田说：“老魏，托你个事儿，你跟范书记说一声，俺哥俩是八里洼的。这一位姓董，小范的叔丈人。”仲森说：“别提我，我丢不起这个人！”老魏看了仲森一眼说：“真是范书记亲戚儿？”
    学田说：“原先门上的嫦娥，是人家亲侄女儿。老魏，嫦娥哪去了，今儿咋没来上班？”老魏说：“你们咋不跟老常说？”仲森说：“爱咋的咋的吧，我不给立田脸上抹黑！”老魏说：“嫦娥下晌上班，你俩耐心等着，我找范书记去。”
    范立田在办公室看文件，中央粮食工作会议召开后，中央下达了《关于整顿城市粮食计划供应工作的指示》，文件下来一阵儿了，一直没时间看，看了一阵，头脑变大了，文件上说，国家粮食很紧张，西南、华南等地相继出现了粮荒，国家粮食配给制度，在有些地区没有落实好，城市供应加剧，调拨不到足够的粮食了。
    范立田推开文件，在屋里走了几步，电话响了。范立田说：“我是范立田。”那边笑了两声，是明义。明义说：“文件看了没有？抓紧开个会议，认认真真把粮食管起来。坚决反对投机倒把，倒买倒卖。县委的意见，一是全面实行以人定量和作业定量的供应制度，所有主副食品一律凭票凭证供应；二是抓紧农业生产工作，没有足够的粮食，国家很难稳定。三是加强粮食管控，立即成立粮食纠察大队，把粮食确实管起来，包括一粒米。”
    接完电话，范立田坐不住了，根本的问题，不在管不管粮食，农民种粮积极性不高，粮食产量上不去，大家一起饿肚子。他想下去走走，抓抓农业生产工作。老魏提着一把大铁壶进来，给范立田倒了一杯水，看了范立田一眼，小范脸上不好，好像跟谁生气儿。
    倒完了水，老魏愣愣地看着范立田，范立田推开文件，笑了笑，说：“老魏，你有事儿？”老魏说：“没事儿。”范立田说：“没事，不忙，你说。”老魏说：“立田，我的定量高了，上了年纪，吃不了多少，配给别人吧。车到山前必有路，别犯难。”范立田说：“不高，按标准来的。”老魏说：“你忘了，大旱三年额不着火头军。”
    老魏走到门口，又站住，说：“今儿老常抓了俩庄稼人，不像是坏人，关在牲口圈里了。”范立田生气地说：“这个老常，怎么可以把人关到牲口圈里，胡来！”范立田抓起电话，想了想，放下电话说：“老魏，一块儿看看去。”老魏边走边说：“说是八里洼的，想见见你。你说说，人又不是牲口。”
    老魏开了圈门，说：“出来吧。范书记来了。”学田出来，看见范立田，不好意思地说：“小范，连你也惊动了。”范立田跟学田攥了攥手，问：“学田叔，你们咋回事儿？”学田委屈地说：“别提了，一大早卖粮食，到了三番，路上有人截着，说是粮店的，咱也没多想，跟着人家去了。刚过完了秤，让老常抓来了，说咱投机倒把，想投机倒把，咱还得有那个脑子啊。”
    立田点点头，老魏伸着脖子，朝牲口圈里说：“老哥，出来吧，你看你，还得三请诸葛啊！”范立田问：“谁在里边？”学田说：“你三叔。你三叔给你丢脸了，说没脸见你。我说，这事儿不怨咱，咱是上当受骗。”范立田进了牲口圈，仲森蹲在地上生气。小范笑着说：“三叔，快出来吧。”
    仲森没抬头，说：“立田，你关我两天吧，三叔犯政策了。我不出去，说不出去就不出去。”学田说：“三哥，别犟了，咱不是故意的。”范立田把仲森拉起来，说：“三叔，这事儿不怨您，是我没管好。”仲森眼角发红说：“立田，给你长脸的事儿，轮不到三叔，没皮没脸的事儿，三叔一样少不下。”
    老魏说：“老哥，跟范书记回去吧，看看你闺女去。”仲森出来，狠狠瞪了学田一眼，学田说：“啥脾气儿，还等着老常来给你道歉！”仲森说：“学田，我再跟你出门儿，不是人！”学田说：“好好，好心做了驴肝肺，三哥，你冤枉行了吧，我找谁喊冤去。”
    老魏立田帮着套上大车，学田拽了范立田一把，小声说：“立田，粮食钱老常没收了，咋办？”范立田说：“老魏，你跑一趟，把老常叫过来。”老魏走了，仲森坐在车辕上生闷气，范立田安慰说：“三叔，别生气了。”仲森说：“我回去咋跟社里说？投机倒把！”学田说：“三哥，咱没做错事儿。”仲森烦躁地说：“你没做错事儿，我做错了！”老常和老魏老远过来了。
    老常看见范书记在一边站着，连声说：“误会了，误会了！你们怎么不说？”学田来了本事儿，瞪着老常说：“咱跟你说了，咱是冤枉的，你偏说穷山恶水出刁民，咱的话你听！咱庄稼人在你眼里不如个土匪。”老常红了脸，仲森赌气地说：“不怨人家老常，说话得凭良心！”学田说：“三哥，谁不凭良心了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