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七章(03)
学田赶着马车,仲森一步不落跟在后边,学田说:“三哥,这城里呀,粮食紧张着呢,多数人吃不饱,干公家买卖的,一个月二十七斤粮,还不够塞牙缝的呢。都说城里人好,好在哪里?老天有眼,上辈子不行好,这辈子托生成了城里人。”
仲森回头看了一眼,卖火烧的一瓢水浇灭了炉子,收了摊子走了。仲森心里犯了疑惑,说:“学田,你跟他们不是一伙的吧?”学田朝远处啐了一口,说:“三哥,你别胡说,早知这样儿,我才不管呢,让他抡你两鞭子!”
走了一段路,进了一个大院子,院子里空空荡荡,没见粮仓,没见粮食囤,仲森问:“学田,错了吧,这能是国营粮站?”学田笑着说:“三哥,咱们来早了,粮站刚建起来,没锅没灶,还没个样子呢。”
一会儿,过来两个人,解开布袋看了看,说:“过来吧。”两人把马车赶过去,一袋一袋过了大秤,倒进人家的麻袋里,费了半天功夫,很快结了账,学田说:“三哥,认得路了,往后你自己来。还是买给国家好,省了多少口舌,过了秤,现成成的就是钱。”仲森掐了一遍指头,好像没少卖钱,心里恣微微的。
刚要出门儿,进来一伙人,把刚才过秤的摁住了,仲森吓了一跳,这是咋了,动了抢了?领头的戴着红袖箍,大声说:“绑了,绑了!敢私收粮食,胆子不小!”学田拉了仲森一把,说:“三哥,赶紧揣好钱,快走!”仲森上了马车,戴红袖箍的一把薅住了学田的骡嚼子,说:“慢着走,跟我们走一趟,胆子不小,为啥私卖粮食?投机倒把分子!”
几个人上来把仲森和学田从骡车上揪下来,仲森嘴唇哆嗦着说:“咋了,卖粮食还犯法,这儿不是国营粮站?”学田低着头小声说:“三哥,人家把咱骗了。”戴红袖箍的说:“你睁开眼看看,这哪是国营粮站?”仲森嘟哝着说:“他说是国营粮站。”戴红袖箍的人说:“你还嘴硬,你们好大胆子!”
戴红袖箍的说:“把两个私收粮食的交给公安局,判个三年五载。这两个人拉到区里。”不由分说,赶着学田仲森的大车走了,学田哭丧着脸说:“三哥,这下完了,咱栽进去了。”仲森气咻咻地说:“找立田评理去,我就不信,这么大个三番城没个说理的地方。”
仲森和学田跟着戴红袖箍的后边,学田说:“领导,放了咱俩吧,咱头一遭儿进三番城,人生地不熟,人家咋说咱咋信,上了贼船。”戴红袖箍的冷笑着说:“你说让人骗了就让人骗了?想钻政策的空子,没门儿!”学田指着仲森说:“领导啊,他女婿是区委范书记,不是不懂政策,咱不摸门子,上了坏人的当。”
戴红袖箍的回头看了仲森一眼,问:“他说的是真的?”仲森说:“女婿还有瞎编的,真的假不了。俺侄女儿叫董嫦娥。”戴红袖箍的笑着说:“你们两个编吧,使劲儿编,编个草帽儿戴在头上。 ”
到了区委门口,仲森听说嫦娥在传达室上班,横竖不走了。戴红袖箍的干部嚷嚷着说:“走啊,你不说范书记是你女婿吗,让范书记给你评个理儿。”仲森说:“我跟俺闺女说句话儿。”戴红袖箍的说:“你闺女在哪儿上班?”仲森说:“传达室。”
红袖箍瞪了仲森一眼,敲了敲传达室的门,传达室里出来一个烫发头,翻着眼皮看着红袖箍问:“老常,你找我有事儿?”红袖箍嘎嘎地笑着说:“没事儿,快回去炒俩菜,你爹来看闺女了。”烫发头找了一遍,没看见她爹,生气地说:“老常,我没惹你吧,吃饱了撑的!”
老常指着仲森说:“我哪知道,他说你是他闺女!”老常转身训斥仲森,“睁开眼看看,是不是你闺女,眼里长瘤子了!”仲森一下子愣住了,烫发头怒斥着说:“谁是你闺女,老帮子!也不撒泡尿照照你啥模样儿,一身土腥气,跑城里来认闺女!”
老常生气地推了仲森一把,冷笑着说:“都说你们农村人老实,老实个茄子!把心眼子揣到城里来使,真应了那句话,穷山恶水出刁民。”烫发头朝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,说:“老常,别信他胡言乱语,找间黑屋子关起来,饿他一天,一只老疯狗来城里蹦跶,忒没王法了!”
学田拽了仲森一把,小声说:“三哥,兴许嫦娥不在这里了,还是找小范吧。”仲森的脸烧得通红,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,苦着脸说:“我找范立田!”老常说:“哟哈,有骡子不牵马!别找了,范书记管不到你这一段儿,听我的吧,等处理完了,过一天让村里来领人,回去好好修理修理你们两个,啥人儿!”
老常把仲森和学田领到楼下的院子里,一边伙房,一边牲口圈,大师傅老魏在院子里劈柴,老常带着两挂马车回来,后边跟着两个哭咧咧的庄稼人,抬头问:“老常同志,咋回事儿?”老常说:“老魏,有凉开水没?”老魏放下镐头,捧出一舀子凉开水,递给老常。老常咕嘟咕嘟喝了一气,把舀子还给老魏,说:“咋回事儿?投机倒把,私卖粮食。”
老魏怜惜地看了两人一眼,说:“你说说,罪过儿不轻。往后可别这样了,政策是铁的,没准碰一头血。”老常说:“老魏,把牲口圈打开。”老魏说:“老常,庄稼人不容易,谁不犯个错儿,别关了。”老常生气地说:“让你开,你就开,啰嗦什么!”老魏开了圈门,老常说:“你两个进去蹲着,反思反思。”
仲森不进,拧着脖子说:“我找范立田!”老常一把把学田推进去,老魏头说:“老哥,别犟了,老常啊是个好人,等他消消气儿,心里一高兴,兴许把你们放了。”老常说:“老魏,一会儿给他们口水喝。把牲口卸了,饮一饮,抓把草喂上,牲口没罪过。”老常嘱咐了一遍,落了锁,隔着门儿说:“你俩别闲着,琢磨琢磨,把肚子里的坏主意抖落干净。”
牲口圈有日子不关牲口了,打扫得很干净,天棚上留了一个气孔,方方正正,射进来的阳光也变成方的了。仲森蹲在地上喘粗气,学田掏出烟荷包,按了一锅烟,吧嗒了两口说:“别生气了,听天由命吧。”仲森说:“学田,你上回卖到哪儿了?”学田说:“还能哪儿,粮站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