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七章(01)
上古之代,务在劝农,故三年耕而余一年之蓄,九年耕而余三年之蓄,三十年耕而人余十年之蓄。故尧水九年,汤旱七载,野无青草而人无饥色者,诚有此备也。——《贾子》
第六十七章
学田起了个大早,撒了泡尿,在黑宝窗户底下使劲儿咳嗽了两嗓子,不一会,小满屋里亮了灯,学田又咳嗽了一声,回了屋。学田媳妇也起来了,蹲在尿罐儿上淙淙放了一泡尿,问学田:“起来了?”学田说:“睡他娘根腿!”学田媳妇说:“你就知道拾掇黑宝,在钟琪媳妇跟前,你敢放个屁!”
黑宝站在天井里发愣,小满捂着嘴巴打呵欠,夜里睡得迟,这会儿两口子还在梦里呢。学田说:“别他娘的发呆了,赶紧装车!”小东屋头上是一大间粮仓,挤着三只粮囤子,一边垛着十几口袋谷子,粮食是昨晚装好了的,早上不费事儿,码在大车上就是。
黑宝往外扛粮食,一袋一袋码在大车上。粮食下边排着几口张着口的泥坛子,小满在心里骂了几声心黑,说:“爹,粮食卖不出去,不烂了才怪。卖出去也是烂在粮囤里,没您这么坑人的!”学田嘿嘿笑了两声,说:“许他公家坑人,不许我坑人!奶奶的,公家买卖不讲价,老子也让他公家吃个哑巴亏。”
昨晚上学田抱了几口坛子,坛子里灌满了清水,搁在粮袋下边,谷子多干呀,一宿把几十斤水全喝进去了。学田媳妇说:“他爹,下一辈子你准托生成个瞎子,哪个心眼子秕你使哪个!”学田说:“下一辈子,老子学学老麻子,一个汗珠子不落,过个自在日子!”
学田媳妇往灶洞里添了一把柴,下了一碗面条,给学田满满盛了一碗,说:“宝啊,锅里还有一口汤。”黑宝站在一边发愣,想说爹两句,怕学田示威风,张了几张口,没敢说话。小满说:“爹,不是我说您,夜路走多了,难说撞不见鬼。贵贱您卖给公家,路上别动心眼子。”学田很生气,把碗一顿说:“小满,轮不到你教训爹,爹心里有数儿。”
黑宝把大车赶到门外,学田跳上大车,喔喔了两声,大车轱辘着走了,消失在浓浓的夜色里。黑宝说:“爹,记住小满的话,公家买卖实靠!”学田大声说:“去他娘的公家买卖,给老子滚回去!”小满冲夜色碎了一口,说:“黑宝,你爹呀,哪个井筒子深,往哪个井筒子跳!明儿咱分家,不跟老营生子过!”
天没放亮,仲森把牲口牵出来,饮了几瓢粮食水,很快套好了大车,跟学田搭伙到三番卖粮食。昨晚两人说好了,各管各的,鸡叫四遍在村口会齐,晚了,谁也不等谁。三番起了一座粮站,仲森没去一遭儿,怕走错了路,好说歹说,学田才答应他一块儿。
明兰听着骡子叫,跟着起来了,明华娘做了一碗面条儿,招呼仲森吃饭。明兰在天井里扑噜扑噜洗脸,抬头看了仲森一眼,仲森正给骡子紧肚带,说:“爹,路上慢着点儿,骡子是合作社里的,不担是非。”
仲森哼了一声,骡子是他入社的牲口,一眨眼成了社里的了,奶奶,啥世道!明华娘说:“还用你说,你爹知道心疼骡子。”明兰洗完了脸,往大车上装粮食。昨天晚上,找了一杆大秤,把粮食过了一遍,从心里说,仲森不相信公家买卖,小商小贩刁钻不假,不像国家财大气粗,坑人的法儿有的是。
装完了粮食,仲森拍打着手说:“行市好,明儿再卖一车,把囤子倒出来,省得老鼠糟蹋。”明华娘说:“还能啥行市儿,一口价,国家还跟你讲价钱?”仲森叹了一声说:“有行没市,价钱历来跟着市场走,这倒好,高了低了,没个比试,坑煞人不偿命。”明兰说:“爹,您少说两句,让人听见了,又是是非。”
很快吃完了饭,明华娘说:“有好看的花布,截一块预备着,添人进口不稀罕。要是工夫长,跟学田上段家胡同转转,便宜的东西捎上几样儿。明兰,你想买啥,跟你爹说。”明兰想到三番转转,明杰从三番买了一条卫生带,干活不碍事儿,她也想买一条。跟学田一路,怕学田再说乌七八糟的事儿,只好忍住了。
仲森吆喝着牲口刚要出门,明华娘说:“他爹,你先慢一步走,我问玉兰一声,有没事儿。”明华娘进了玉兰屋里,出来说:“快走吧,别让学田等急了。”明兰不放心爹,学田有的是花花肠子,出来说:“爹,记着上国营粮所,别听学田叫唤。”仲森嗯呀着走了。
到了村口,四野里一派黢黑,只有一条白茫茫的官道通向远方,没看见学田的影儿,仲森喝住骡子,下了车等学田,蹲在地上捻了一根烟。晨风有点儿凉,天上的星星闪烁成一片。四周满满当当的庄稼在微风里摇簌,草棵里唧唧咕咕的虫鸣,潮水似的,一阵连着一阵,天快亮了。
过了老大一会儿,才听见村口有动静,学田甩打着鞭子,轱辘着大车过来了,也是满满一大车粮食。仲森上了车,学田说:“三哥,早着呢,国家买卖开秤晚,咱急人家不急。今年收成好,指望卖个好价钱,这下倒好,国家跟咱庄稼人耍赖皮,不让赶四集,这国家收吧,咱没说不愿意,总得随行就市吧,一口死价钱,人家不让你还口,自古卖方张口,买方还价儿,行市不是谁定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