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六章(06)
玉兰看着嫂子切桑叶,说:“嫂子,今年给我留下二两丝,有下乡的货郎担儿,不管洋红洋绿洋蓝,记得给我留下两包,抽空儿我给咱娘绣双花鞋穿。 ”淑云讥诮地一笑,说:“娘,您听听,您媳妇儿多孝顺呀,自己不搭一分钱,面子倒是没少挣。”明仁娘笑道:“别管我了,等怀里有了孩子,十根手指头忙不过来。有那个心给你婆婆绣一双吧,别人做的鞋,我穿不惯,倒是你嫂子的活路看着舒心。”
淑云说:“玉兰,你听听咱娘,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娘向着我呢。”娘三个说笑了一阵儿,玉兰没走的意思,淑云扔了菜刀,说:“玉兰,我这里没多余的饭,我没闲心伺候你。”玉兰撒娇说:“我想吃油饼,就吃你烙的,别人烙得没滋味儿。”淑云笑骂了一句,进屋忙活去了。
玉兰帮着婆婆捡豆子,明仁娘小声问:“明兰的事儿咋样了?按年纪也该找婆家了。”玉兰笑笑说:“明兰有主见,说不让俺娘操心呢。这两天乌眉八道的,脸比锅底还黑,谁敢吭气!”明仁娘笑了,说:“俗话说,闺女大了不由娘。这种事儿逼不得打不得,随她去吧。霍家也是好人家,孩子也是平头正脸的。”玉兰说:“明兰倒没说出别的来,就是死活不愿意。”明仁娘叹了口气没言语。
三官媳妇手里提了几封点心,在过道里静了静心,放慢了步子进来。玉兰耳朵好使,抬头一看是她大姑,忙站起来,笑着说:“大姑,您咋来了?”三官媳妇哼了一声,说:“我不能来?又不是来看你的。玉兰,你还记得大姑啊,有日子不见你影子了。”
明仁娘笑着说:“她嫂子,啥时来也不兴空着手来,亲戚里道,日子长着呢,哪有这么多礼节!”三官媳妇笑着说:“婶子,在老辈儿跟前,少不得有怠慢的时候,您老不计较,就算给我面子了。”
玉兰忙给大姑拿座位,三官媳妇坐下,看着玉兰的肚子说:“看样子身量不小。玉兰,别老让别人给你支使,老人上了年纪,当晚辈的除了孝敬没有别的。”玉兰红着脸儿答应。明仁娘问道:“三官咋样了?”三官媳妇说:“好利落了。也不知从哪儿惹了邪祟来,折腾了几天,让您老人家跟着担心。”
三官媳妇在天井里踅摸了一眼,问玉兰:“你嫂子呢?嫌我来多了,也不出来见个面儿。”玉兰往屋里喊:“嫂子,俺大姑过来了!”淑云扎煞着两只面手出来,笑道:“我烙油饼呢,晌午在这边吃。”三官媳妇说:“我哪有空儿?淑云,你别老忙给她吃,年纪轻轻,不知道勤快,你当嫂子的不说给她也就罢了,把她惯坏了,哪知道锅是铁打的!”
淑云洗净了手坐过来,白了玉兰一眼,说:“谁有工夫伺候她,人家肚子里揣着俺董家的孩子呢。”大家笑了一阵儿。三官媳妇给淑云使了个眼色儿,说:“你给我铰个鞋样儿,钟元和水成的蹄子差不离儿。”淑云知道三官媳妇找她有要紧事儿,两人说着话进了小西屋,三官媳妇怕玉兰撞进来,回头说:“玉兰,你嫂子和好面了,你把饼擀出来吧。”玉兰答应着进了灶屋。
三官媳妇掩了门子,两人盘腿在炕上坐下,对着脸瞪眼。淑云说:“啥事儿?不是钟秀来信了吧?”三官媳妇两眼垂泪,淑云吓了一跳,难道三官不好了?淑云愣怔着说:“嫂子,有啥大不了的事儿?你只管静下心来,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。”三官媳妇说:“淑云,咱两家结了亲家,没有不妥帖的地方,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。我只当咱两家长长久久,两个孩子和和美美过一辈子……”
淑云知道事儿不好,怕婆婆听见啥,忙下炕开了条门缝儿,婆婆戴着花镜专心拣豆子,关门回到炕上,三官媳妇使劲儿捂着嘴巴,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,噼叭着掉下来。淑云着急地说:“嫂子,你说话呀。”
三官媳妇说:“淑云,咱两家,做不成亲家了……”淑云呆了一阵儿,脸上立时冷了,说:“嫂子,这是咋说的,你听了闲话?”三官媳妇说:“凭咱两家的关系,啥闲话我往心里去?”
淑云的头脑大了,不是钟秀出事了吧?那天做的梦像在眼前一样,一绺儿冷汗从头上下来了。淑云说:“嫂子,你别吓唬我,到底啥事儿?”三官媳妇硬了心肠,心里冷静下来,说:“钟秀下来了。淑云,儿女亲事是缘分,缘分不到,娶进屋里也有散了的。不是我和你三哥吃了拉拉了吃,这种事儿,钟秀不点头,我和你三哥不能强摁牛头。”
淑云的心里一下子空了,好好的亲事儿,魏家咋会打退堂鼓?淑云摇着头说:“嫂子,你这话儿,我没听明白。水英有差错,你只管说出来,当娘的决不护短!”三官媳妇说:“淑云,当着你婆婆面儿,我没敢言语。两个孩子在外边打仗,保不齐有个三长两短,我怕钟秀辜负了水英。水英是好姑娘,哪儿的高枝站不住?”
淑云冷笑了一声,说:“嫂子,这门亲事是孩子的意愿,别说高枝儿不高枝儿,这话我不愿意听。孩子是个野雀,站在树杈上,是个蛴螬,埋在土里。我没想给水英找座金銮殿,没想把孩子扔在野地里。我和你大半辈子了,把你当作知心知肺的人,你屋里有几根檩棒子,我也数的清。原以为我们做一双好亲家,相互有个帮衬,想不到你先抽了头儿。我不求别的,风不来树不响,横竖儿我有公公婆婆,董家还有几个站着撒尿的,你给我个缘故儿,我好跟老人家回话。”
三官媳妇攥着淑云的手,眼里又滴下泪来,抽着鼻子说:“淑云,你这话儿,我哪有不信的?我不是不通情理的人。当初,我请了媒人保媒,你没难为我,我魏家一辈子,也忘不了你董家的好处。我提出来,心里比针扎还疼,你三哥病了一场,根儿还在钟秀身上。”
三官媳妇一时说不下去了。淑云冷着脸说:“嫂子,这门亲事儿,有媒人串通,有聘书凭证,是合是散,不是我们两个娘们能定得了的,你把媒人发过来吧,我当面和他说话。”三官媳妇咬着牙说:“淑云,你应承了吧,别逼我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