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五章（07）

    仲森忙站起来，知道学田为啥来的，嘎嘎地笑着说：“学田，睡莽撞了吧，咱不当官不为宰，你下这么大的礼，谁受用得起！”明华娘也说：“学田，不是和俺要骡子钱吧，有言在先，等着收了大秋，我不差你一分一文。”学田嘿嘿笑了两声，接过仲森手里的板凳儿，按在腚底下，结结实实坐下了。
    没等学田开口说话，明兰说：“学田叔，说我的事儿，您趁早别张嘴，我没好脸给您看。”学田摇着头说：“三哥，你听听你们这几张嘴，还有别人说话的份儿嘛，怪不得人家怵头进你家门子呢。”玉兰在一边笑。
    明华娘赶紧端上一碗茶，说：“拣好听的说，说完了就走，大热天，孩子们身上穿得单，不是串门子的时候。”学田没话找话地说：“白脖子咋样儿？还听使唤吧？”仲森说：“还行吧。牲口回嚼不好，才几天工夫，眼见得塌下膘来了。”学田说：“别说是牲口，三伏天里，除了树上的知了，啥也喘不动气了。晌午少喂一顿儿，饮点麸皮水，夜里这一顿要紧。牲口得会掇弄。”
    明华娘说：“学田，再不找个茬口儿，十几口骡子等着入社吧，吃多少东西！他婶子往人家地头钻，糟蹋了不少庄稼。”学田说：“现在趁着草厚实，多喂两天，等上足了膘，一鞭子撵出去，等于半个银行。你没见霍老三那口骡子，眼珠子比鹅蛋还大呢，当初他看上白脖子了，没舍得给他。”明华娘撇着嘴说：“别说到情分上，俺可是拿脸皮换来的！”
    学田看了一眼坐在灯影里的明兰，不动声色地问：“闺女今年十八了吧？几月里生日？”明兰重重地哼了一声，明华娘说：“俺想留两年呢，这闺女活儿好。俺明兰三月初九生日，整生日整年纪。”学田笑道：“好生日！搁过去说不定是个娘娘的命。三嫂子，我给闺女留心一门亲事，孩子家庭都相应，我当个中间人，串通串通。您别急着给我回话，和三哥掂对掂对，合适呢，少不了我多跑几趟腿，不相应算，我空口说白话。”
    明兰早气歪了鼻子，不三不四地说：“学田叔，用不着您串通，您提着包袱，找顺风的地方凉快去。”仲森说：“明兰，哪有这样和你学田叔说话的！”学田不计较，笑着说：“孩子抹不开脸，这种事儿，没一口应承下来的。”明华娘笑着说：“俺闺女属撅嘴叫驴的，你别和她当真。学田，你说的哪庄里的人家？”
    学田说：“远了不摸底细，我不敢伸嘴，当庄里的。嫂子，你使唤闺女近便。家里明智一个男孩子，咋说也是单枪匹马，一个篱笆三个桩，逢到事儿上，没个帮衬可不行。”明华娘说：“找个远处的，我兴许答应了。学田，我扎耳朵眼了，明美在跟前生了多少气，听了多少闲话儿！”学田说：“嫂子，十根指头不一样长呢，都像羔子，村子早灭了。”明华娘说：“学田，你说啥！”
    学田知道自己说漏了嘴，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，改口说：“我说羔子这孩子生性懒散，撑不起门户来。”仲森吧嗒着烟，他知道学田说的谁家，孩子倒是好孩子，不定明兰咋想呢。明兰听不下去了，说：“谁要答应了，谁跟人家去！”说着咣当一声摔着门子进了屋，玉兰怕妹妹委屈，也跟着进去了。
    明华娘说：“学田，你看见了，这个小祖宗没调教出来，搁在当庄里，还不让她气煞了。”学田说：“三哥，你的意思呢？”仲森说：“学田，你说了半天，我还蒙在鼓里呢，有个姓名吧？”学田说：“霍老三家的老大，定远。俗话说，身大力不亏。人高马大的孩子，庄稼地里屈不了才。三嫂子，这门儿亲事成了，你和三哥在炕头上享清福吧，地里的活路，不用你两口子动手。”
    仲森几分心动，学田说得不差，明智在三番干差事，他年纪一天比一天大，跟前没个人不行。刚要说话，明华娘把包袱塞在学田怀里，没好气地说：“学田，天下人死绝了，我不跟霍家做亲家，你让霍家死了这条心吧。”
    学田还要说啥，明华娘推着学田的脊梁，说：“学田，今儿你不说这个，我给你倒上一碗儿酒，膻膻你的嘴巴子。别怨嫂子给你脸色看，这门亲事儿，你说破了天，说陷了地，我也不答应。”学田要把包袱留下，明华娘拾起来，放到了门外，学田提着包袱悻悻地走了。
    仲森压着声说：“他娘，你咋给学田没脸？一家门百家提。”明华娘生气地说：“霍老二欺负咱闺女，不是一天两天了，我和霍家这个疙瘩，几辈子也解不开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