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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五章(06)

    老柳头过了花甲之年,按说心火早就灭了,他不一样,人老心不老,他爹过了六十还逛窑子呢,也是祖辈传留。 老柳头年轻那阵儿,哪根筋铁杵似的,挑八斤半钢枪不打弯,前几年他在草驴腚后面乱转,被草驴儿蹬了一蹄子,险些要了他的老命,躺了小半年,才算把命拣回来。淑云怕是莽撞了,看见不好看的,敲了敲门子,老柳头忙把那条东西掖索进去,伸着一双脏爪子出来开门。
    老柳的脸色不对,淑云说:“称二斤点心吧,有应心的呢,多少买一点儿。”老柳头的脸,像放久了的猪肝,黑里透红,乜斜着眼干笑了两声说:“有薄荷糖,橘子糖,也有生姜糖,嘴里没滋味犯喜的,稀罕这一口儿。”淑云瞪了他一眼,说:“来半斤薄荷糖吧。柳大爷,我上了几岁年纪,不跟您计较,碰上年轻的,您少说两句,留点儿口德吧。”
    三官媳妇送走了神婆,喂了三官几匙儿水,三官皱着眉说:“别信人胡说,我是实症候,不定中了风邪呢。”三官媳妇说:“不由我不信,好好儿出去的,回来就是一身病,头疼脑热一碗姜汤,发出汗来就好了,哪像这一回!”三官心里明白,自打见了儿子,脑子嗡地一声,眼前冒火星子,激出病来了,病根儿在钟秀身上呢。睁眼是儿子,闭眼还是儿子,儿子还没磨盘高,站在他跟前光流泪不说话。
    外面有说话声。三官说:“你出去看看,别让淑云知道了。”三官媳妇说:“这事儿捂不住,隔着几步路啊。”三官闭着眼睛,耳朵却听着外面的动静。三官媳妇说:“刚才你三哥还说不让你知道呢,我就知道瞒不住。淑云,空着手过来看看就行了,你破费啥?”淑云问:“咋样了?”三官媳妇小声说:“说是中邪了。泰山奶奶跟前的仙童子,下来做法事,偏偏让你三哥碰上了。好歹给他应起来了,过一天好了,还得烧包袱呢。”
    说着话进了屋,淑云到了三官的炕前,三官挣扎着要坐起来,三官媳妇把他摁住了,说:“快躺着吧,淑云不是外人,别顾着礼节了。好好的身子,让你躺你也躺不住。”淑云问:“三哥,你觉得咋样儿?想吃啥,让嫂子给你做。”三官说:“觉不出咋样来,头里昏昏沉沉,闭眼就在梦里。”
    淑云说:“多少年了,没听说你这儿疼哪儿痒,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么折腾,才几天呀,脸上就脱了形。”三官媳妇说:“你三哥命里粗糙,这么些年风里雨里,比牲口还泼实呢。俗话说,病来如山倒。谁知一场儿病就撂倒了。”三官问:“明仁在家干啥呢?”淑云说:“和明杰帮工呢,半亩地的葵花,又是薅草,又是打杈,一个人拾掇不过来。”三官沉沉叹了口气,闭着眼没说啥。
    三官媳妇说:“我还盼着明杰挣扎出来呢,谁知明杰属挣驴蹄子的,倒是越挣越紧了。淑云,你们也该想想办法,一个大闺女老在家里,这话儿咋说?”淑云说:“但凡有法儿,到不了今天,一人一命,让她自己去闯吧。”淑云怕三官嫌乱,辞了一声要走。
    三官媳妇哪儿肯让,拉住淑云的手,给三官放下帘子来,两人在外间里说话。淑云说:“玉兰有动静了。听婶子说,身上俩月没来脏东西了,找人掐了脉,说是喜脉呢。”三官媳妇说:“皇天不负苦心人!这二年玉兰没少受罪,再苦的药也吃了,再难看的脸也看了。”
    淑云说:“你倒派起我们的不是来了!”三官媳妇说:“玉兰暗地里掉了多少泪,来一遭儿哭一遭儿,见了玉兰的面,我都怵头,总算有盼头了!现在说啥也早了些,添个儿子,一家人眉开眼笑,养个丫头,你婶子的脸,不知多难看呢。”淑云说:“婶子盼了两年了,闺女小子是命里的事儿,怨不着玉兰。”三官媳妇说:“话说这么说,谁不想夺个头彩。”
    吃了晚饭,玉兰刚要伸手拾掇饭桌,明华娘拦住了,笑着说:“玉兰,快坐下歇会儿,让你妹妹拾掇去,从今儿起,你这阴凉里,挪到那阴凉里,不管啥活儿娘不许你伸手,一边坐着去吧。”明兰嘟着嘴巴儿,碗筷儿一阵乒乓乱响,没好气地说:“家里就我一个扛活的,哪一个不是在神龛上供着!”
    明华娘说:“小姑奶奶,娘养活了十几年,我和谁要情分去!赶明儿找个人家,大方方地吃几年彩礼再说。”明兰冷笑了一声说:“不图人家的彩礼,到不了今天。富农帽子您要戴着舒坦,只管戴下去。”
    明华娘拿着小凳儿,坐到玉兰跟前,一边解扣子一边说:“热死了!树梢子一动不动,起场风凉快凉快多好。”明兰撇着嘴说:“来个人啥样儿?没点儿羞臊!”明华娘笑着说:“谁不是奶头上吊大的?离了娘的怀,不认这对儿棒槌了?”玉兰在一边吃吃地笑。
    明华娘不紧不慢地给玉兰扇着蒲扇,玉兰躲闪着身子,说:“娘,您别扇了,媳妇儿该孝敬您才是。”明兰说:“让咱娘扇吧,一会儿阴,一会儿晴,比孙猴子脸变得还快,也就俺嫂子好脾气,换了我才不承您的情呢。”
    仲森也坐过去了,一袋烟刚吸了几口,明华娘一把把他推开了,替媳妇挥着跟前的烟雾,说:“嘴闲一霎就难受,这口烟不吸不行?”仲森笑笑说:“吸烟赶蚊子,这你不懂了。”明华娘生气地说:“卖火绳的早饿死了!”明兰嘎嘎地笑着说:“孙子还没影儿呢,娇惯成这样儿,将来不定咋样呢。”
    墙外有人咳嗽,不一会大门就咣当着响,明华娘赶紧掩上怀,说:“不知哪个不要脸的,刚凉快一霎。”明兰说:“怕啥?谁不是奶头上吊大的!”明华娘系着扣子说:“快开门去吧,死妮子!”
    明兰开了门,原来是学田,学田提着一对儿包袱,笑眯眯地进来,明兰朝地上啐了一口,说:“学田叔,您在哪儿发了财,跑到俺家穷显摆?”学田不说话,径直进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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