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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五章(05)

    车耀先转身向三官招手,三官静悄悄地过来了。车耀先微笑着说:“钟秀,你看谁来了?”钟秀努力地侧转了身子,三官上前把儿子的半截身子抱住了,喉头里让一把草塞住了,哽咽了一阵,没说上话来,眼泪掉在儿子的脸上。钟秀想哭,嘴唇动了两动,把眼里的泪水憋回去了,脸上使劲儿挣出一丝笑容,说:“爹,爹,车书记在跟前呢。”
    三官在床沿上坐下,使劲儿捧住脸,身子微微晃着,任凭泪水从指缝里汩汩往外冒,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,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。车耀先轻轻拍了拍三官的肩膀,长出了一口气,出去了。
    三官抽着鼻子,慢慢掀开了儿子身上的被单,钟秀的两条腿齐崭崭截了去了,绷带把儿子的下身,缠得像一个白色绣球,三官一腚蹲在地上,捂着嘴呜咽了两声。钟秀满脸泪水,怕爹难过,把被单儿盖上了。钟秀说:“爹,您快起来吧,让人看见多不好。”三官爬起来,钟秀咬着嘴唇说:“爹,您别难过,我们连,都牺牲了……打仗,哪有不流血的?我回来了,您高兴才对。”
    三官点着头,抹了把脸上的泪水,坐在儿子跟前,使劲叹了一口气,说:“爹不难过……秀,爹想把你带回去,看着你,爹心里踏实。”钟秀轻轻摇着头说:“爹,等伤口长好了,我一定回去。车书记答应我,回去办一所学校,教孩子们读书识字。”
    三官的心慢慢安定了下来,儿子留着一条命,比啥都强。三官问:“钟秀,你受伤的事儿,水英知道不?”钟秀愣了一阵子说:“志愿军差不多撤下来了。水英一直在后方,一个多月不见了。爹,我想跟水英散了,俺俩白好了一场儿。”三官长叹了一口气,摇头说:“水英性子犟,看她的意思儿吧。明杰守了高营长七八年了,还是不撒手……”钟秀不说话,默默地看着爹的老脸,犹豫地笑了。
    车耀先坐在树荫下吸烟,等着三官出来。过来了一辆车,在他跟前停住了。明义从车上跳下来,说:“车书记,省委统战部刘部长下来了,等着见您。三官同志还在里面吗?”车耀先点点头,看了明义一眼说:“钟秀的事儿,先不要告诉家里,让三官慢慢处理吧。你去看看钟秀,本来啊,好好的一桩亲事。”
    明义说:“志愿军马上回国了,刘部长让我们一定做好安置工作。”车耀先重重点点头说:“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这些功臣,死者长矣矣,来日不可追。告诉下面的同志,一定要尽最大能力安置好,凡是愿意回乡生产的,给他们足够的生产资料。”三官很快出来了,和明义说了一阵儿话,上了车耀先的车。
    三官强撑着回到八里洼,当天就躺下了,浑身热得炭火似的,嗓子里干得像要着火,嘴上起了一串燎泡。三官媳妇吓得不轻,三官平日里比牲口还壮呢,央了几个神婆,在家烧纸许愿。淑云到碾棚推碾,女人们嘀咕着说:“三官时气不好,不知碰到哪位大神大将了,好好的身子,一夜之间瘫了。”
    一听三官病了,淑云端着簸箕回了家。明仁娘在天井里和明华娘说话,明华娘喜滋滋地说:“神灵保佑,去了一趟西集,头还没磕完呢,玉兰觉得怀里有了,回家就开始犯喜,找人掐了脉,说是喜脉呢。”
    明仁娘喜欢得了不得,跪在地上,朝天磕了几个响头,说:“明年一开春,咱俩一块儿去还愿,喜钱算我的。她婶子,这块心病可拿去了。”明华娘说:“可不是嘛,从玉兰一进门,朝也盼,夜也盼,好不容易盼到开花坐妞了。咱们董家啊,香火旺相着呢。”
    淑云一进大门,婆婆笑着说:“淑云,你玉兰妹妹有了!”淑云佯装着笑,说:“谢天谢地!婶子,俺妹妹有了正果了,明儿您老人家破费破费,做一锅黏糕,别说媳妇儿嘴馋,好好儿喜庆一番。”明华娘笑着说:“还说不嘴馋呢,借客杀鸡,明儿我做一大锅黏糕,先把你的嘴糊上。”
    明华娘看着媳妇端着的簸箕,说:“怕是吃黏糕的不值咱一家呢,碾上忙得站不住脚。”淑云说:“碾上不忙,三官哥病得不轻,请了神婆在家安神呢。赶着回来过去看看,没过门的新亲戚,太轻省了,人家笑话不说,对不住亲家。”明仁娘嘴里啧啧了两声,说:“隔得这么近,倒是一点儿动静也没听见,这种事儿还有瞒住的?”
    明华娘也说:“淑云,你过去听个动静儿,我攒了几十个鸡蛋,过一天我和你婆婆也过去看看。人家给咱说了媳妇儿,连口凉水也没沾牙,心里还过意不去呢。”淑云说:“他是晚辈儿,您俩别过去了,把鸡蛋攒起来吧,玉兰躺下了,鸡腚里哪有现成的!”
    淑云撂下簸箕,往怀里揣了些钱,婆婆拿出了几封点心,淑云说:“留着让俺爹当嚼头吧,平日里也没啥孝敬她老人家。”婆婆不依,淑云剥开一封看了看,点心里生满了虫子,忙说:“这点心没法吃了,有口东西不舍得吃,到头来喂了虫子,枉费了妹妹的一片心意。”明华娘说:“拿去吧,只当是不知道,铺子里的东西,也好不到哪里去!”淑云说:“知己的亲戚,一碗凉水端给他,他也说不得别的,坏了的东西给人家,倒显得咱不地道。”
    老柳头虚掩了门,在柜台边喝茶,碗里的女人向他招手,不免有些心猿意马,手在裤裆里抚弄着那根筋,嘴角的涎水嘀嗒着,像一只发情的老狗。自从得了这对儿宝贝,老柳头动了凡心,天天盯着茶碗里的女人,无心搭理铺子,货架上空了,也不去上货,老少爷们只当是老柳头上了年纪,腿脚不灵便,赶集的时候,能捎的一块儿捎回来,铺子一天不如一天旺相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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