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四章(05)
明华一边扬,一边教月娥男人,“庄稼地里难不住谁,稍一留心,学啥也不难。 扬场这活儿,看起来难,学起来也简单。找准风向,风向对了,劲儿就顺了。身子要站正,出手有力,簸箕不打晃,出去一阵风,收回来一条线,平端着簸箕,扬出去就散了。”明华扬了一阵,把簸箕递到月娥男人手里,月娥男人几簸箕出去,扬得有些样儿了。
星儿慢慢出齐了,一天亮晶晶的星星,闪着璀璨的光华。明华大舅吃完了饭,把马灯挂起来,东南风温乎乎地吹拂着,借着风势,不到一个时辰,月娥男人就把麦子扬完了。月娥打起堆来,月娥男人要往布袋里装,月娥说:“别装了,快归到大堆里去吧。明华,你不要我们了吧?”明华懒得说话,浑身酸疼得难受,微微笑着在场院里坐下了。
月娥两口子,把自己的麦子,全部归到组里的麦堆里去了。明华笑着故意说:“小姑,你家的麦子没上秤,反悔了,少不得打麻缠。”月娥红着脸儿说:“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!从今儿起,我跟定了你,你想不要我,也推不出来。”娘儿俩笑了一阵,回家吃饭去了。
梁有德吃完了饭,抹着油光光的嘴巴儿,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。梁有义顿觉浑身乏累,腿不是腿,胳膊不是胳膊,早早儿躺下了。明华婆婆刷完了碗筷,白了椅子上神胎似的梁有德一眼,没好气地说:“快回去挺尸吧,你还嫌不累咋的!”梁有德睁开眼,坐直了身子说:“嫂子,麻烦你跑一趟,把她婶子接回来。不是在咱身上,她婶子没错儿。”
明华婆婆听着这个浑人抱怨她,生气地说:“你还没稀罕够?他小叔啊,你养活这么一个人,还不如养匹牲口,牲口还能种地,这个人就是造粪的机器。”梁有德死乞白赖地说:“嫂子,你行行好吧,她肚子里兴许装着货呢。咱梁家下辈子,屯田一个男孩子,忒孤单了。”
明华婆婆气得浑身打颤儿,明华小婶子转了几个主,给谁家留条根儿?不定哪儿没长全,青石板上能长庄稼?气恼地说:“要接你去接,我不拦挡你。他小叔啊,从今儿起,我没有闲饭伺候你!”梁有德心里窝着火,听嫂子这样一说,不禁皱紧了眉头,说:“嫂子,俺两口子的事儿,碍着你啥事了?长嫂比母,你当嫂子的,凡事儿有个担待,你倒好,调家不和!”
明华婆婆一听这话儿,一肚子的委屈全勾出来了,从椅子上把梁有德薅起来,骂道:“好没良心的东西!我管你吃管你穿,我倒成调家不和的了,你快滚,没你这样的兄弟!”说着把梁有德从屋里推出去。
有德回了家,满屋子里空荡荡的,明华小婶子若干好处,好似就在眼前,越想越有气,嫂子做事儿不地道,哪有这么当嫂子的!坐了一会儿,越想越气恼,又怕刘木匠媳妇把媳妇儿卖了,魂魄跟着散了。
在院子里灌了一气凉水,有德踩着酸软的两腿出去了。街上静悄悄的,墙头上传过来嚯嚯的磨镰声,天上好像有了月亮影儿,路上撒着星星点点的麦糠,像落了一场小雪。
到了刘木匠家门口,梁有德站住了,刘木匠大门紧闭着,他想敲大门,伸出去的手停住了。刘木匠好说话,他媳妇儿那张脸,像刘木匠拿木头刻出来的,整日里没一丝笑容。刘木匠媳妇不会撕他的脸吧?咕咚咕咚连咽了几口唾沫,狠了心砸刘家的门环,刘木匠家的狗叫成一串,梁有德不觉胆寒起来。
大门吱呀开了一条缝,大黄狗汪地一声窜出来,吓得梁有德转身就跑。刘木匠喊住了黄狗,梁有德抖抖索索地站住了。“谁呀?”刘木匠问道。梁有德捂着胸口说:“大哥,你牵住狗,再说话儿。”刘木匠听出声音来了,没好气地说:“你来干啥?你还有脸儿来!”梁有德说:“哥,我诚心诚意来给你道歉的。”刘木匠说:“我不稀罕!”说着要关门,梁有德紧走几步,从门缝里挤进去了。
刘木匠的徒弟还没吃完饭,坐在堂屋里喝酒,梁有德挤了挤坐下了,抓起酒盅灌了一盅儿,呲着牙花子说:“大伙儿动筷子,别光看着呀。”刘木匠的徒弟们看着刘木匠,刘木匠不吭声。有德大模大样端起酒盅儿,说:“今儿我借花献佛,敬大家一盅儿,往后好好孝敬俺哥。俗话说,师徒如父子。家里的活儿,别指望我哥,大家都勤快些。”
刘木匠的徒弟,好多是外庄里的,对梁有德不摸底细,恭敬不如从命,端起酒盅儿,连喝了两杯。梁有德说:“大哥的木匠铺子这么兴旺,我打心眼里高兴,今儿大家放开了喝。按辈份上说,我是你们的上辈儿,别拘束,不是有句话,叫舍命陪君子嘛,你们多喝几盅,陪着我尽个兴儿。”
梁有德越说越不照道儿,刘木匠沉着脸说:“明儿还有两垧麦子呢,少喝点儿,别摸不着门子了。”刘木匠媳妇端上一道菜,桌上好似多了一个人,仔细一瞧,是梁有德,气得眼里冒火,劈手夺了梁有德手里的酒盅,摔倒天井里去了。
徒弟们不知发生了啥事,师娘这是咋了?刘木匠媳妇瞪了刘木匠一眼,指着梁有德骂道:“狼群里跑出驴来了!梁有德,你少在这里卖大!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,少在这里丢人现眼。”
梁有德肚子里不装酒,三杯两盏下去,热血上涌,一张脸猪腰子似的,这个人大量,才不跟女人家计较呢,笑着说:“嫂子,你还缺少一双筷子吗,我给你陪客,我大哥老实,没有多少话说。”
刘木匠媳妇揪着梁有德耳朵,提溜了起来,把他送到门外说:“你要有记性,梁有德,从今儿起别进我刘家的门里!”梁有德说:“嫂子,我是来接她婶子的,你让她跟我回去吧。”刘木匠媳妇一愣,说:“谁知死到哪野地里去了!我没见人。”梁有德冲着刘木匠媳妇作揖,哭丧着脸说:“嫂子,千错万错在我身上呢,你饶了我这一遭儿吧。”
刘木匠觉着不对劲儿,撂下饭碗出来,问:“她小姑没回去?今儿上午,我打发她回去了。”有德说:“一天没见她人影儿。哥,你把藏起来了?”刘木匠媳妇呸地一口吐在地上,说:“梁有德,你把我妹妹谋害了,反过头来和我要人,你好没良心!你给我听着,他姑有个三长两短,别怪我刘家不讲情面,把你绑了去见官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