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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四章(01)

    顺天之时,因地之宜,存乎其人——《王贞农书﹒垦耕》
    第六十四章
    外面的鸡啼一声接着一声,月娥打了一个激灵醒了,在身边抓摸了一把,男人早不在跟前了,赶紧下炕。窗户上透出一线晴光来,街上人声散乱,时辰不早了,她来不及多想,推门出去了。
    婆婆在院子里搓草绳,月娥脸上害羞,抬手划拉了一把儿头发,问道:“娘,厌恶他爹下地了?”婆婆吃惊地看着月娥,媳妇从过门那天,还没叫她一声娘呢,今儿太阳从西边出来了?月娥又叫了一声。
    婆婆嘟噜着脸说:“三更天赶着牲口走了。属夜猫子的!”月娥心里一沉,昨晚和男人打了半宿仗,水没喝一口就下地了。月娥说:“娘,您在家做饭吧,我出去帮他一把。”婆婆愣了愣神说:“月娥,你别去了,他值不得你心疼他,我搓几根草绳,给他送过去。厌恶他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,哪有当娘的不心疼儿子的!”
    这种话儿,在往常婆婆不敢说,今儿她趁早横了心,月娥是个明白人,她多活几年,帮着把几个孩子拉扯起来,没个转圜,在媳妇的手心里她也活够了,收了麦,包一碗饺子敬敬天地,一根小绳子往房梁上一搭,眼不见心净,她不管儿子这个贱骨头了。
    月娥脸上挤出一丝笑容,说:“娘,您老人家还和我生真气啊?您担待我这一遭儿吧。孩子大了,往后家里这一摊儿是您的,我和厌恶他爹摽起膀子来,十几亩庄稼也好拾掇。”婆婆疑惑地看着媳妇儿的行止,心里越发不安起来。月娥往头上缠了一块头巾,夹着镰刀出去了。
    她想时辰还早呢,到了地里一看,到处都是人影儿,麦子刷刷地晃动,像蚕吃桑叶一样,麦地里一片片白茬子慢慢扩大。月娥不敢抬头,只顾低着头顺着麦垄里的小路往前走。快到地头了,远远看见明华和大伙躬着腰在地里割麦。
    梁有德像吃了擀面杖,戳在地里,满地里看风景,脖子上吊着一个水葫芦,一会儿捶捶腰眼,一会儿仰着脖子灌一气。月娥的心里一阵儿跳荡,怕人和她说话,明华这个组收留了她,她自己中了邪似的,一句话把自己打发出来了。想想昨晚对明华说的那些话,脸上禁不住阵阵发虚。
    梁有德眼尖,捂着腰眼大声说:“月娥,睡眯瞪了吧?厌恶他爹不跟咱一路,在南边呢。”麦地里的人装作没听见,只顾扑下身子割麦子,明华婆婆直起腰来,看了月娥一眼,大声训斥着有德说:“割你的麦子吧,没人把你当哑巴!”梁有德吧唧着嘴巴,故意大声说:“还是单干好啊,要多自在有多自在!”月娥脸红了一阵儿,权当没有听见,一溜烟过去了。
    往前走了一截子路,路心里停了一辆大车,大伙儿笑哈哈地往车上装麦,见月娥过来,尖声尖气地说:“都啥年月了,还有没入组的呢。你说这人不往人堆里混,天王老子也没办法!”说话的呱唧着蛤蟆嘴,月娥恨不得拿来当破布撕了,咬咬牙忍住了。若在往常,月娥的嘴巴也是不饶人的,今儿好似走到哪里也心虚,人家说啥也不敢回嘴了。
    过了大车,身后的女人们笑着嘀咕着说:“你没见她男人脸上,像一朵菊花,那个俊!嗨嗨,这自由恋爱的,原以为好成一个头呢,谁知也是母老虎!”另一个女人朝着月娥的背影儿呸地吐了一口,说:“没调教的东西!该摊上一个南蛮子,结结实实捶她一顿,砸断根腿,当狗养着。她男人哪有胆儿,在家里屁也不敢放!她婆婆也是一根贱骨头!”月娥的头里嗡嗡的,眼泪簌簌地下来了,在八里堡老少爷们眼里,她月娥还不如一条蛆呢。
    往前走了几步,男人捂着肚子蹲在地里,头顶上的草帽紧紧压着眉眼,像一顶从地里冒出来的老蘑菇。月娥吓了一跳,男人有心口疼的毛病儿,心里一急,把老陈病勾出来了。月娥紧走了几步,把男人扶起来,着急地问:“他爹,你咋了?老毛病又犯了?”月娥男人一脸黄汗,说:“兴许饿的吧。”
    男人的身后,撂倒了一大片麦子,月娥心疼了,说:“他爹,没人逼你,用得着这么急?”月娥男人不好意思地朝组里努了努嘴巴,说:“咱们出来了,落在后头,让人看笑话呢。”月娥愧疚地说:“早知这样,还不如不出来呢。要不,我再去求求明华吧?”
    月娥男人皱了皱脸皮,算是笑了,拿起麦子上的水壶灌了几口,舔着嘴唇说:“算了吧。吃了拉拉了吃,更让人瞧不起,自己把自己埋汰煞了。”月娥把几根草绳往腰里一系,要捆麦子,月娥男人说:“你去割两镰吧,捆麦子扎人,你干不了这个。”
    月娥割了一阵儿,腰杆儿像断了一样,手腕子不听使唤了,看看组里,像一阵风在刮,一片麦子倒了,又一片儿倒了,笑声、说话声、打闹声传得远远的,月娥越割越泄气,干脆坐在麦捆上不动了。
    月娥和她男人割了一车麦子回来,没现成场院,麦子往哪儿晒?把一车麦子停在家门口,两口子傻愣了一阵儿,一下子没了章程,离了互助组,样样儿不如意。月娥男人皱着眉头说:“往场院里挤挤吧,场院有咱一份儿。”月娥懊悔地说:“今儿咱们倒成了没脸的了。在组里,他爹,明华还真高看你一眼呢。”
    月娥男人说:“过去的事儿,别再提了。”赶着马车到了场里,场院里垛了几大垛麦子,大伙儿回去吃饭去了。场院一角留着一块空场,月娥男人吆喝住牲口,把鞭杆儿往大车上一插,在地上蹲下了,明华不发话,他不想自找没脸。蹲了一会,浑身像散了架一样,鞋子一脱,坐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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