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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四章(02)

    明华大舅在小屋里吃饭,听见动静,忙放下饭碗,掂着叉杆过来了,见是月娥男人,没好气地说:“还等着我给你卸车啊?明华说了,这块场院给你们留着,快卸车吧。”月娥男人不好意思地说:“有您这句话,我卸了。叔啊,您老给明华捎个话,说我对不住她。”
    大舅扔下叉杆,帮着月娥男人卸麦子,一边卸车一边说:“老侄子,叔有句话,你别不愿听。”月娥男人说:“叔,您说吧,我听着呢。”明华大舅说:“明华啊当这个差事不容易,一人难称百人意,难免得罪人,我还指望你们帮她一把,你们倒好!说起来,她为了谁呀?还不是为大伙儿。你看看,一早上半垧地割出来了!俗话说,众人拾柴火焰高。你们年轻人得学会看长远,一个人的头顶上,能有多大一方天!”
    月娥男人羞愧地说:“叔,我知道错了。您老帮我说说话儿,我总得找个台阶落下来。您说是吧?”明华大舅说:“这话还得月娥说,醋打哪里酸,盐打哪里咸,月娥心里有数。”月娥男人点着头,轱辘着大车走了。
    梁有德割了一早上麦子,两手血泡,浑身零散了一样,从小哪吃过这般苦楚?到了家,院门儿关得紧紧的,明华小婶子光着身子,在炕上四仰八叉的睡觉,呼噜声震的窗户纸乱颤,多么幸福的人啊。小叔心里的气慢慢地升上来了,晃了晃炕上那一堆白肉,说:“太阳晒着腚了!”
    小婶子嘟囔了一句,翻了一个身又睡过去了,有德心烦地说:“快起来吧!”小婶子厌烦地坐起来,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,胸膛上挂着一对黑乎乎的**,像两条黑面布袋晃荡来回着。小叔把褂子扔给她,小婶子迷瞪着眼呲着牙问:“鸡叫几遍了?我还盘算帮明华割麦子呢,麦季里多么忙啊。”
    有德瞪着眼说:“母鸡一辈子也不打鸣!”小婶子瞪着眼睛说:“你不就是嫌我没开怀吗?啥公鸡母鸡,你当我听不出来?啥种儿出啥苗,种上高粱出不了谷。梁有德,你的种子招了蛆了,俺是个仙女,你也是个绝户命。”当初真不该娶这个女人!梁有德哼了一声出去了。在院子里转了一圈,家里一点儿嚼头也没有,对着水缸灌了一肚子凉水,肠里胃里凉津津的,不由长叹一声,上了场院。
    大伙儿回家吃饭还没回来,场院里空荡荡的,有德从麦垛上薅了一把儿青麦,在场院边上笼了一堆火,一股儿浓烟腾起来,一会儿把梁有德罩住了。开铺子的魏钟平出来解小手,棋盘地里浓烟滚滚,吓了一跳,两手卷成喇叭筒儿,伸着脖子喊:“走水了!场院里走水了!”
    明华的老舅在场院屋里吃饭,上了年纪耳朵背,隐隐听见外面有人叫唤,以为谁家的牲口啃了豆苗呢,也没在意。声音越来越大,听动静像是出了大事儿,赶紧出来看时,但见东南角上起了一阵烟雾,一时浑身哆嗦腿肚子抽筋,疾步跑过去,挥开烟雾,原来是梁有德燎麦子。三脚两脚把火跺死,生气地说:“有德,你这是干啥!满场院里庄稼,你不想活了?”
    老魏也跑过来,喘吁吁地说:“梁有德,可没你这样的来头,大伙儿还指望这一季儿庄稼呢。水火无情,起了风,一个火星子要了你的好看!”明华老舅说:“你也不是三岁两岁的孩子,咋不知道轻重。有德,别说在这里燎麦子,抽烟还有规矩呢。”梁有德哭咧咧地说:“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,你们吃得饱饱的,我干了一早上活,还没进一口汤水呢。”
    老魏笑眯着眼说:“有媳妇儿伺候着,说没吃饭谁信?梁有德,你媳妇俊的天仙似的,不舍得使唤吧。”梁有德生气地说:“老魏,别拿我开心了,我不就图她是个女人吗。咱还指望她添人进口呢,咱不心疼谁心疼!”老魏嘎嘎地笑着走了。
    明华大舅把梁有德叫进小屋,把饭笸箩递给他,说:“有德,你嫂子送多了,上了年纪饭量轻,你趁热吃了吧。”梁有德抓起一个馍一扁拉就吞下去了,伸着脖子说:“亲家,你跟明华说说,我跟明华一块过日子吧,打了粮食归她,我和她小婶子就两把儿嘴,一张饼子就糊住了。”
    明华大舅盘腿点了一袋烟,说:“你梁家好日子不珍惜,把她挤兑出来,明华受了多少委屈!眼下又想着合起来了?有德,哥有句话,日子不是铁打的,可也不是纸糊的,你和他婶子不缺胳膊不缺腿,没过不好的日子!”有德说:“明华还跟外姓人闹互助组呢,胳膊肘子往外拐,她咋不互助自己家里?亲家,你向着明华。”老舅说:“向亲难向理,你这当叔的,该帮她一把才是。屯田在外边教书,你是她叔,不能看着她受难为吧?”一会儿工夫,一笸箩馍馍让这个人吞下去了。
    明华拾掇下碗筷,刚要坐下吃饭,小婶子进来了,明华也不搭理她,只顾低头吃饭。小婶子咽着唾沫,舔着嘴唇问:“明华,你小叔没过来?他这人,一点良心也没有,我给他荷包了俩鸡蛋,下了一碗面,几口扒拉下去走了,一口汤也没给我剩,哪有两口子的滋味儿!”
    小婶子坐下,拿起馍就吃,秉忱瞪了小婶子一眼,把手里的馍一扔,气呼呼地走了。明华说:“婶子,这两天大伙都忙,你到地里干点儿活,干不了沉的干轻的,大伙儿不会说啥。”小婶子嗯呀答应着,筷子在碗里鸡刨食似的扒拉着,嘴角上嘀嗒着涎水,掉进菜锅里去了。
    明华肚子里鼓涌了一阵儿,撂下筷子,说:“婶子,小叔不像以前了,庄稼地里活累,饭食上你讲究些,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。”小婶子吧唧着嘴说:“家里有啥啊,有口骡子,我也给他杀了,还有不如意的!”明华坐到一边去,看着婶子的吃相,肚子里的酸水又涌上来,赶紧到天井里吐了一会,抹着眼泪直起腰来。
    婆婆进来了,明华泪眼婆娑的样儿,怜惜地问道:“明华,你咋了?犯喜了?”明华苦笑着摇摇头,隔着窗户指了指,说:“婶子吃饭呢。上辈子不定啥托生的,吃相儿难堪煞了。”
    婆婆咬着牙根说:“我正找这个不要脸的呢。刚才我去了一趟场院,你小叔在场跟前燎麦子,差点儿把一垛麦子点着了。你说你小叔,咋养活这么一个人,连口饭也不做,啥用啊。赶紧儿给刘家送回去。”
    明华说:“您老先忍下一口气,担待她几天。俗话说,请神容易送神难。您咋跟刘家说,咱成分不好,不担是非。”婆婆几步进了屋,嘟噜着脸子骂:“她婶子,你咋伺候的她小叔?让他躲在场里吃生粮食。”小婶子笑嘻嘻地说:“嫂子,你管他干啥?啥人啥出息儿,尿尿泡煎饼汤,有德喜欢这一口儿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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