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三章（04）

    大舅恍然醒了，笑着说：“一眯眼儿睡过去了，这条老命真是没用了，让鸡叼了去倒省心了。他娘，我盼着一觉睡过去，到了那时候，别惊动孩子们，在屋后剜个小坑儿，当个死狗，一领破席卷出去。”
    妗子说：“那样儿倒是自在了，咱俩不定谁走在前头呢。”大舅说：“你身子比我壮实，走不到我前头。”妗子翻晒着麦子，说：“也有躺在炕上一辈子的，也有在茅坑里一蹲起不来的，各人有各人的寿限。”大舅说：“麦子黄梢了，多则五天，少则三天，就开镰了。明华咋没个盘算呢？”妗子说：“这闺女心里灵透，节气到了，她有她的算计，误不了事儿。”
    大舅按上了一锅烟，吧嗒了两口说：“明华也是个劳累的命，摊上一个破家，够难为她了，还揽着组里的事儿。”妗子想了一阵，说：“谁说不是呢。他爹，过两天麦子上了场，别的你干不了，卷着铺盖看场去吧，省得让人家背后嚼舌。咱在家里啥动静也听不见，不定外人咋说呢。”
    大舅点头说：“就是。不顶个人儿，顶条老狗吧。帮不了明华的忙，不能让她听闲话。一天三顿饭，你给我送到场院，最多一个节气，赶上天气好，收打扬场也快。吃上一顿新麦子，一口气不来，也不屈了。”
    说话的工夫，明华一脚进来，说：“干渴煞了！妗子，快给我一碗凉开水。”妗子递给明华一个板凳儿，笑着说：“往哪里疯去了？大热的天，不知在家安稳一霎！”明华在阴凉里坐下，说：“组里滚场呢，没来得及和您二老说。过来打个逛儿，大舅要是能走动，往场院边上坐着看人去。”
    妗子端出一碗水，在明华跟前坐下，笑微微地看着明华，有一搭没一搭的给明华打着扇子，明华一仰脖子，把一碗水灌下去。妗子说：“慢慢儿喝，没人跟你抢，别压住气了。”大舅说：“刚才你妗子让我看看去呢。明华，我跟你央求个活儿，把看场的事儿交给我。别的事儿干不了，晾晾晒晒还行。”
    明华抹了一把嘴唇，说：“我正想跟您说这事儿呢。想把看场的事儿交给小叔，小叔属猴子的，坐不住。大舅，这事儿说定了，麦子上了场，您老人家搬过去，一早一晚照看着场院，天不好，我给您找人。”大舅说：“你放心吧，牲口拽不住了，孬好还算个人，在家顶把破锁，庄稼地里，比稻草人还强一些。”
    妗子问：“明华，你兄弟媳妇还没有动静啊？”明华笑着说：“我有日子不走娘家了。淘换了几副药，光药引子让我跑了半冬，又是隔年的老红花，又是霜打了的半枝莲，哪有恰巧的？一样一样的，费了不知多少工夫，谁知管不管用！”
    妗子说：“那庄里你大姑积下了多少阴功！你嫂子进门，三两年没动静，吃了你大姑一副药，到了第二年添了毛头。这种事儿急不得，你娘的脾气，不定急成啥样！想过去看看你娘，没有牲口驮着，我去不了。”明华说：“哪有一捞两把的事儿？慢慢等着吧。前一阵子，大哥陪着玉兰去了一趟西集，偏偏菩萨还没开印，扑了个空。”说了一阵儿话，明华牵挂着麦场上的事儿，喝了一碗水走了。
    吃了晚饭，明华把秉忱送到了奶奶家，回来耪了一把头，预备出去开会，刚要往门上挂锁，小叔进了院子。明华说：“小叔，有啥话，明儿说，我开会去呢。”小叔赖着不走，说：“我说句话就走，耽误不了你开会。”明华只好开了门，说：“有啥话利利落落地说，我没工夫！”小叔说：“明华，借我俩钱使。你小婶子有救了，先生号了脉，写了个药方子。”
    若是别的事儿，明华肯定应承了，一来二去，不知填补了小叔多少。明华说：“小叔，说破天我也不信，婶子过了四十，吃灵丹也治不好。”梁有德说：“先生说，你婶子哪儿堵住了，一副药捅开就好了。”明华怕小叔乱说，忙开了抽屉，拿出一卷儿钱，塞到有德手里说：“小叔，没多余的孝敬你，一副药钱够了。”有德笑了几声，说：“明华，你?好吧，不出半年准有动静儿。”
    会在钟富家里开，钟富媳妇儿上了一壶茶，茶碗儿不够，大家轮番喝。小组长们都到了，八里堡大小十三个组，组长差不多都是党员。钟富抽完了一根烟，坐在钟富跟前的叫刘德厚，德厚也是村干部，大家都说德厚是给钟富提鞋的，当着德厚的面儿说，德厚也不计较。
    钟富手里攥着文件，他不识字儿，把文件交给德厚，说：“德厚，给大伙念一段儿听听。”德厚接了文件，往灯跟前凑了凑，说：“文件是刚发的，看好了，中央的，红头文件。”大伙愣愣地看了一眼，德厚说：“钟富，读一段儿吧，读完了开会。”德厚说：“随你。”
    德厚咳嗽了一声，开始读：“《中国**中央委员会关于农业生产互助合作的决议》，一九五三年二月十五日。（一）农民在土地改革基础上所发扬起来的生产积极性，表现在两个方面：一方面是个体经济的积极性，另方面是互助合作的积极性。农民的这些生产积极性，是迅速恢复和发展国民经济和促进国家工业化的基本因素之一。因此，当对于农村生产的正确领导，具有极重大的意义。”
    钟富紧绷着嘴巴听德厚念，德厚念完了一段，钟富听不懂，说：“再念一段。”德厚念道：“第一、必须认真做好农业生产。在农村中压倒一切的工作是农业生产工作，其他工作都是围绕农业生产工作而为它服务的。任何妨碍农业生产的工作任务和工作方法，必须避免。第二、实行精耕细作，兴修水利，改良土壤，并在可能的地区把旱地变成水地，有计划地种植各种农作物，改良品种。”
    钟富咳嗽了一声，德厚赶紧停下。钟富说：“俗话说，麦熟一晌。麦子黄梢了，夏至开镰。今年收成不赖，赶上了倒春寒，小麦没受影响。我说三件事儿，这一呢，各小组抓紧做好麦收准备，牲口、场院、防火都要准备好。二一件呢，是做好变天的准备，粮食进不了口不算收成，抢收、抢运、抢打、抢晒，咱们搞一个劳动竞赛，看哪个小组收得好收得快。三是组织好劳力，只要能吃动饭的，都要下地。特别是地主富农，别怜惜他们，一律赶到地里劳动，不行，就游斗，斗出他的肠子来，看他娘的谁敢扎煞毛！好了，散会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