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章(07)
明华娘站在一边没吭声,几匹牲口里面,她相中了一匹白脖子。这匹牲口通身漆黑,头心里有一撮白毛,白脖子,白耳朵,白尾巴梢子,颈项上鬃毛又柔又长,白缎子似的,体态匀称健美,咋看咋觉得精神。明华娘把手里的鞋底,往怀里一揣,上前拽住了骡嚼子,骡子很安稳,顺从地跟着明华娘走了几步,这骡子通着人性呢。明华娘大声说:“学田,俺要这一匹!”
学田看了明仁一眼,明仁惧怕三婶,三婶说要,他不能和老人争。这匹骡子他给明仁留的,霍老三看中了,学田没松口。学田说:“嫂子,你别挑花了眼,这匹牲口性子慢,和你不对脾气,你再挑一匹,这匹骡子人家定下了。”明华娘脸儿一红,鼻子里哼了一声,说:“敢情是让俺来收破烂的!学田,有话说在明处,这匹牲口,你留着当幌子,还是给哪个相好的留着?”
学田没话说,在一边打哈哈。学田媳妇一把夺过骡嚼子,推了明华娘一把说:“明华娘,绳子在俺手里攥着呢,俺愿意卖给谁,你管不着!陈庄集上牲口市大着呢,你买一匹火龙驹,那是你的本事儿,别在这儿胡搅和!”当着满院子人的面,明华娘下不来台,拉了仲森一把,气咻咻地说:“别在这儿现眼了!学田媳妇,不是学田三趟两趟的请,我才懒得来闻这臊味呢。”
明仁悄悄拉了学田一把,小声说:“三叔稀罕,卖给三叔吧,我来凑热闹,没打算买。”学田压着声儿说:“明仁,这价钱,往哪儿去买这么好的骡子去!你婶子强梁惯了,不能事事依着她。”明仁说:“学田叔,看在我的面子上,好事做到底吧。”
学田紧走了几步,拉住仲森的袄袖子,说:“三哥,刚才是跟你闹着玩儿,嫂子当真事了。你看着好,只管牵回去养着。”仲森喜欢白脖子,刚要回身,明华娘大声大气地说:“他爹,人家看人拿咸菜碟,你长长志气吧,好马还不吃回头草,莫说是匹骡子。”说着扭着身子走远了。
仲森两口子堵气走了,一物降一物,学田媳妇把明华娘治住了。学田媳妇笑嘻嘻地说:“明华娘再强梁,在俺家一亩三分地上,她得听我的。别说一个明华娘,换了孙二娘来,我也把她扛出去!”学田理亏,大声说:“行了!别不知自己姓啥了,谁不是要脸要皮的,用得着给她难看!”学田媳妇白了学田一眼,灰着脸进了屋。
仲森两口子一走,大伙儿没了买骡子的兴致,学田媳妇做得过分,人家凭钱买牲口,不求着谁,大家对学田的印象不好,慢慢散了。学田拽住明仁,说:“明仁,骡子你牵回去,让你那口老骡子歇歇。”明仁说:“学田叔,你还不如骂我两句呢,牲口再好,我也使唤不了。”
学田在天井里愣了一会,一出好戏让老婆搅黄了。十几口骡子,霍老三牵走了一口,剩下的四散在院子里溜达,正是缺草料的时候,草芽儿还没返青呢。精明的学田沉不住气了,眼瞅着嘴里吐着白沫回嚼的骡子,蹲在天井里生闷气。
学田媳妇做好了饭,扎煞着手出来,眼看着学田蔫了,解劝说:“他爹,捡着狗头金了,这十几口骡子,不定卖多少钱呢。不出半个月,遍地都是青草,还怕养不了几口骡子?”学田梗着脖子,气呼呼地说:“你知道个屁!过不了大秋入社,到了那时候,金马驹子也分文不值!”
学田媳妇不知道入社啥意思,听学田的口气,不像说着玩的,学田是谁呀,天上过路的鸟儿一蹶腚,他知道拉啥屎。立马慌了,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嘴巴子,光图嘴巴痛快了,哪还顾的牲口的事儿,她和明华娘不对脾气,看见明华娘肺就炸了。学田媳妇说:“学田,掉毛的狐狸也没你心眼多,你快想办法啊,急出肠子来,也得想法把骡子卖出去。”
学田疲沓着腿进了屋,饭桌上半碗香喷喷的肴肉,还有一壶酒,呲着牙花子坐下了,闷闷地喝了一口酒,瞪了媳妇一眼,说:“他娘,这事儿看你的了。”学田媳妇在一边坐着嚼干馍,说:“我能想出啥法儿来?你别指望我,明华娘肚子里的牙,咬得嘎巴响,还不把我嚼嚼吃了!”
学田说:“有理不打上门的,你牵着骡子给明华娘赔个不是,给她打个折扣儿,明华娘是戗茬子,你一哄她,气儿顺就过来了。”学田媳妇翻着白眼说:“叫我给她陪不是?学田,你没吃错药吧!”学田说:“是你的脸值钱,还是骡子值钱?俗话说,人在屋檐下,不能不低头。只要明华娘把骡子留下了,这戏还能唱下去。”学田媳妇说:“学田,你还让我有脸出门啊?”
学田气呼呼地说:“你那脸还叫脸?是当饭吃还是当钱花?我一个男人家,还留着脸儿,跟老少爷们见面呢。”学田媳妇瞪了学田一眼,扔下手里的干馍,生气地说:“学田,你自己拉屎拉进裤裆里,让我给你擦腚!”学田灌下一口酒,咂摸着嘴唇笑了。
明华娘生了一阵儿闷气,呸呸地吐了几口恶痰,心里好受了些。仲森也觉得没面子,他好歹是小组长啊,在八里洼大小也算个人物,白白让学田两口子涮了一把,打人还不打脸呢。学田守着老少爷们,抽他的嘴巴子,越想心里越气,闷着头抽了半天烟,咬着牙说:“学田真不是玩意儿!”
明华娘说:“让他们家的骡子得了瘟病,死在院子里吧。学田媳妇那浪样儿,搁以前,我早把她的脸扇扁了。他爹,我给你留着面子呢,他学田咋能跟你比?落后分子!”仲森磕着烟灰说:“你看吧,我记着呢,他学田不上门道歉,有他好受的时候!咱董家的狗脖子,比他学田腰还粗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