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章（06）

    学田不愿意和明华娘瞎扯，明华娘不讲理，无理争三分，好男不跟女斗，学田吧唧着嘴不说话了。仲森抽了几口烟，说：“听明仁说，你退组了？你是咋想的，咋这么没觉悟？互助组里亏你欠你了！”仲森自从当了小组长，说话气声高了。学田怪声怪气地说：“人往高处走，水往低处流。我入了明杰的组了，倒不图多分少分几担粮食，明杰的章程公道，图个顺心。”
    仲森冷笑着说：“明杰一个小孩子家，哪知道天高地厚！庄稼地里她懂啥？”学田说：“自家的闺女自家不认的，亏你还是当叔的！三哥，你还不如我一个外人。明杰头脑清亮着呢，将来八里洼这方天，还得她明杰顶起来。你别看不起女人，梁红玉樊梨花穆桂英，哪个不是脂粉队里的英雄！”到底是他董家的闺女，仲森的嘴让学田堵上了。过了一会，仲森说：“学田，你不是也让我退组吧，我才不信你那些虚悬套子呢。”
    学田在鞋底上磕尽了烟灰，噗噗地吹了两口烟管儿，把烟袋别在后腰里，说：“三哥，我学田没把你当外人，好处呢二一添作五，忘不了你。有个旧相识，赶来了十几口骡子，明杰挑了两口，你不过去看看？”仲森没往心里去，学田说得天花乱坠，他不相信学田，学田坑死人不偿命。
    仲森说：“老骡子正当年，牙口老了点，使活还顺当。”学田欠起身说：“三哥，你两口子不信我，算我白说！一口精精壮壮的骡子，不值一头驴钱，我学田贩了一辈子牲口，还愁找不到买主？三哥，不信你看着，出不去一集，你想要，剩下的就是马粪了。”
    学田走了，仲森坐不住了，欠了几回腚，明华娘把他摁住了，说：“他爹，你多大年纪了，学田明着在咱跟前拴套子，你还伸着脖子往里钻。学田放个人屁，他就不是学田。”仲森地说：“我没说买他的牲口，我倒看看学田玩的啥把戏儿，他能一口气吹出匹骡子来！”
    明华娘嘱咐说：“你可别跟学田讨价还价，学田是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鳖，咬住了不松口。”仲森往烟荷包里塞了一把烟叶出了门，明华娘跟出来说：“他爹，远处看看就行了，谁知哪里倒腾来的烂牲口，人生地不熟，说不定尥蹶子呢。”
    仲森斜披着袄，两手插在裤腰里，像一只展翅欲飞的老鸹。在街口，远远看见霍老三往这边走，霍老三牵着一匹大骡子，满脸喜庆，这个人被学田骗得像喝了老婆尿一样，笑得合不拢嘴。仲森想，学田不会骗徒弟吧？正疑惑间，霍老三到了跟前，咧着嘴说：“三哥，你替我相看相看，这口大青骡子咋样？”
    仲森打量了一眼，笑笑说：“老三兄弟，别人看走了眼，你还能看走了眼，你这徒子徒孙，给你师傅当托儿呢？”霍老三不高兴地说：“三哥，看你说的，别把学田看得多么坏，三哥，学田也是要脸的人。”仲森围着骡子走了两圈，猛不丁的在骡子后跨上，结结实实拍了一掌，骡子猛往前一蹿，差点儿把霍老三拽倒。
    霍老三瞪着眼珠子说：“三哥，骡子招你惹你了？你这人，谁也没逼着你买！”仲森嘎嘎地笑着说：“我怕是三条腿的。老三，眼力不差，好牲口！”霍老三说：“你放心吧，三哥，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，学田再奸诈，总比兔子强吧。快去看看吧，学田的牲口一口价，早挑的是龙驹，剩下的是虼蚤。”霍老三牵着骡子走了。
    仲森有点沉不住气了，急惶惶地往家走，跟媳妇说一声，这年月，淘换口称心的骡子不容易，走到半道上，明华娘梳光了头出来了。明华娘说：“咋这么快！我就说学田不是个好东西，有便宜货还能在家门口卖？”
    仲森一笑说：“霍老三刚牵回去了一匹，没见过那么好的骡子，骡蹄子比蒜钵还大呢。他娘，一个庄里住着，他学田敢跟老少爷们打马虎眼？”明华娘动了心，问：“他爹，你眼馋了？”仲森说：“钱在手里攥着又不能生利，买口骡子养着，不出两年连本带利就赚回来了，一个口骡子顶一个劳力呢。”明华娘挽了挽麻线，说：“走，瞅瞅去！他爹，我不发话，你可别松嘴。”
    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学田家的院子。院子里站了好多男人相看牲口，见仲森家两口子进来了，学田媳妇没翻眼皮。学田凑过来小声过来说：“三哥，走了好几匹了，你看看，合适呢就牵一口。钱不凑手，欠着也行，秋后再算账。”
    十几匹牲口在院子里，安静地嚼着草料。明仁也在人堆里打量牲口，凑到三叔跟前，说：“三叔，骡子没破绽，价钱还行。”仲森问：“明仁，你想留下一口？”明仁说：“老骡子快不能使活了，手里钱不现成，看看吧。三叔，您那牲口还能使唤两年呢。”
    仲森没吭声，上前牵过一匹骡子，又是摸牙口，又是看身量。人堆里有人说：“三哥，相媳妇啊？这匹牲口有主了，你看别的吧。”仲森黑着脸儿说：“有主咋不在你家圈里？牲口市上多了去了，你去牵一匹我看看！”大家一阵儿笑，刘老成笑着说：“老三，你和牲口对脾气，和一个槽子里的差不多，属叫驴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