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九章(09)
出了庙门,明仁没急着解车马,他想打听陈豆腐老人还在不在。门外庙院的墙根下,太阳暖洋洋的,坐着几个老汉勾着头打盹。明仁走过去,老汉们老猫似的呼噜个没完,轻轻晃了晃跟前的老汉,“老人家,向您打听个人儿。”老头儿抬头看了他一眼,不远处明华娘和玉兰朝这边看,老人说:“是北乡的吧?来早了,跑这么远的路,咋不打听个准信儿来。”
明仁问:“老人家,陈豆腐老人还在吗?”老汉的耳朵背,半天没听清啥,跟前的老汉说:“你问陈豆腐老不死的?有亲戚?”明仁说:“若干年前欠着老人一段情,老远过来了,想看看他老人家。”老汉说:“老不死的壮实着呢,前儿早上还见老东西卖豆腐。”
明仁心里很高兴,辞了几个老人,解了车马,身后老汉说:“啥年月了,还有娶二房的?”明华娘分明听见了,嘟囔着说:“跟他们打听啥,一窝子聋汉!”明仁知道婶子不高兴,怕他耽搁工夫,抿着嘴赶着骡子进了胡同。婶子说:“明仁,来的时候不是走这条胡同,你转向了吧?”
陈豆腐家在大路跟前,向阳的一个小院,他记得院前有一条小河道子,院门跟前有几棵半搂粗的钻天杨,明仁撵着牲口顺着胡同过去了。明仁说:“婶子,咱找个地方歇歇脚,顺便儿找口水喝。你和妹妹累了,天还早着呢。”明华娘不高兴,嘟囔着嘴巴,明仁说的在理,说不出别的来。
明仁眼前一亮,前边好似就是陈豆腐家的院子,几棵钻天杨还在,树叶儿长齐整了,绿得像琥珀似的,微风一吹哗哗地响。山不转水转,过去了那么多年,陈老人家还认得他吗?到了院门口,明仁鼻子发酸,心里热乎乎的。
院门敞开着,院子里静悄悄的,明仁没打含糊,拽着骡嚼子进了院子。婶子悄声说:“明仁啊,你咳嗽一声,哪有不吭不哈往人家钻的!”明仁使劲儿咳嗽了几声,从房里跑出来一个半大闺女,怯生生地看着明仁,明仁心里吓了一跳,走错门了?小闺女朝屋里喊:“爷爷,来客人了!”明仁在天井里站住了,婶子抱怨地说:“哪家不能找口水喝?偏赶上么这么一家人!”
明仁看见天井里的豆腐挑子,笑着说:“没错,还是老样儿,我还以为走错门儿了呢。”话音刚落,陈豆腐从门里出来,打着眼罩看了看,问道:“是赶路的吧?渴了屋里有水。”明仁把婶子扶下车来,往前一步,朝老人深深做了一个揖,笑着说:“老人家,身体一向可好?您老不认得我了吧,我是那年那个赶脚的!”
陈豆腐想不起来了,皱着眉想了一阵儿,说:“有这么回事儿,我记得有一个到杏埠搬先生的,让人掳了去,半道上跑回来了。”明仁紧紧攥着老人家的手,说:“老人家,当年不是您老人家搭救,不定饿死在半路上呢。这么些年,一直没敢忘。”婶子一下子明白了,为啥明仁三拐两拐到这家人家来,原来在家早盘算好了。
明仁说:“老人家,这是我婶子和妹子,今儿来给关老爷上香磕头,婶子一定来看看您。”陈豆腐很高兴,和气地把明华娘和玉兰往屋里让,明仁从大车上搬下一布袋小米,陈豆腐瞪着眼睛说:“你这孩子!咋跟大爷见外?莫说你一个大活人,牲口迷了路,我也管它一顿草料。”明仁说:“老人家,自家地里出产的,不值钱,您老熬口汤喝。”
爷儿俩说了一会话,明仁问:“大娘哪去了,身体还好吧?”陈豆腐叹着气说:“享福去了。她身子骨好,我还想着熬不过她呢,谁知还是走在她后头。”明仁跟着叹了一会气,红着眼圈说:“这是哪一年的事?”陈豆腐说:“土改那年。分了不少地,和我忙了一年,到了冬天,刚进腊月呢,一个跟头跌倒了,没再爬起来。”小闺女在跟前听明仁说话,一会看看穿着红袄的玉兰,一会看看明华娘。明华娘忙解开包袱,拿出两个烧饼塞在闺女手里。
陈豆腐说:“小红,到地里瞅瞅,你爹娘该收工了,让你爹捎壶酒来。”明仁不解地看着陈豆腐,老两口无儿无女,一辈子就过下了一担豆腐挑儿。陈豆腐说:“你还记得那年你捎回来的二十个银元吗?”明仁点点头,二十个银元是他从宋长官手里抠出来的,还沾着老宋的鲜血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