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九章（10）

    陈豆腐接着说：“你宋大哥还活着呢。你走后的第二天夜里，快鸡叫了，听到院子里有人喊，出来一看，地上躺着个血人儿，胸膛上全是窟窿眼儿。我和你大娘伺候了半年，伤口才算长住。”明仁惊讶了好一会儿，宋大哥真是个命硬的！
    明仁不好意思地说：“不是等着回家见一眼老人，我就把他背回来了。也是宋大哥命大，吃了一排子枪子儿。”陈豆腐说：“他也没忘了你，说你是个仁义之人，三十个银元，拿走了五个，碰上个没良心的，一块儿卷走了，给你个爹娘不见面，你有啥法儿？”
    不大一会，听见外面有说话声，陈豆腐说：“你宋大哥回来了。”明仁赶紧起身迎出去，老宋满脸胡茬子，胸膛敞开着，一绺青絮絮的胸毛，像一蓬乱草。老宋直勾勾地看着明仁，明仁说：“宋大哥，你还认得我吧？”
    老宋撂下镢头，抱住了明仁的肩膀，看了一阵儿说：“认得！你是明仁兄弟。看看，好多年了，你还记得我老舅！”老宋的身后站着一个中年女人，呲着牙花子笑，老宋回头对女人说：“还记得我和你说的明仁兄弟吧，四五年我劫的那个人，人进咱家门了！快逮个鸡宰了，我们兄弟俩好好说句话儿。”
    老宋媳妇是个麻利人，很快拾掇上一桌子饭，一家人坐下来，陪着明仁吃饭。明华娘小声说：“明仁啊，别忘了咱还有几十里路呢，别光图嘴巴子痛快。”老宋倒上酒，笑眯眯地说：“今儿你就是不来，拾掇完春地，我也想到北乡走走，反正鼻子下面长着嘴，说啥也能打听着你。俺老舅说，年轻的时候，跟着冯玉祥的马队，出夫到过北乡，受了你们的恩惠，谁没个落难的时候？人不能忘本。”
    明仁很高兴，没想到在这儿遇上老宋，他本以为老宋必死无疑，胸脯子打的漏勺似的，莫说是条命，一块土坯也打散了。明仁感慨地说：“宋大哥，我给您留下了五个钱，有好心的过路人，把你埋了。那天，我吓酥了，咋回来的也不知道。”
    老宋呲牙一笑，说：“猫有九命，人命十条也不止，穷人的命硬着呢，那天到了过半夜，下了一阵儿小雪，把我冻醒了，不能死在这里吧，慢慢儿爬到路上去了。到了快明天，过来一对贩牲口的，我求人家把我送到了西集，不是你留下的五个钱，谁肯拉我？兄弟，你是我的救命恩人！”
    说着老宋拉着媳妇要给明仁下跪，明仁赶紧把老宋拉起来，说：“宋大哥，快别这样说，人就是个定数。俗话说，大难不死，必有后福。以后有的是好日子过。”老宋说：“我这条命是俺老舅捡回来的，整整一个冬天，一早上一碗豆汁，慢慢儿就把俺养过来了。本来想好好孝敬俺妗子，谁知俺没这个福分儿，她老人家，没让俺伺候一天，说走就走了。”两人说一阵哭一阵，眼泪半天止不住。
    明华娘尖着嗓子咳嗽，明仁只顾着说话，还以为婶子犯了痨病呢，也没在意。明华娘实在沉不住气了，说：“明仁啊，你和他宋大哥有情有意，攒了多少年的话，一时半刻说不清。十里搭长棚，没有不散的宴席。天不早了，等忙完了这一阵儿，你过来住几天，好好和你宋大哥絮叨絮叨。”
    不管老宋咋挽留，明仁挂牵着淑云，别了宋大哥，上了大车，车出去老远，宋大哥在路上招手呢。明华娘没好气地说：“明仁，今儿正事儿没办，倒是帮你认了一门亲戚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