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九章（06）

    玉兰说：“哪是他对我不好，是我自己不争气儿。 ”玉兰低了头眼圈红了。淑云心疼地说：“背不住别人嚼舌根子，天下的事儿，没十全十美的，你稳住神儿，婶子说你两句，你别当真，一个耳朵里听，一个耳朵里冒，给人家当媳妇儿，哪有不听闲话的。”玉兰说：“你婶子没说啥，是我不好。嫂子，过门两年了，不能光吃闲饭。我和小满一年成亲，人家的孩子会跑了。”
    玉兰的眼泪向断了线的珠子，吧嗒吧嗒掉了下来，心里似是有无数的委屈，哽咽着说：“嫂子，你是过来人，我也不怕你笑话，我和明智是不是不对路啊？”淑云噗哧笑了一声，说：“哪儿不对路？没有缘分不结亲，不是冤家不聚头。你俩样样儿般配，别胡思乱想了，这种事儿也是赶巧，心急吃不得热豆腐，慢慢来，你和明智年纪都不大，日子长着呢。”
    玉兰勾着头想了一阵，低眉问道：“这两天不知大哥有没工夫？”淑云取笑说：“有没有工夫，这事儿也没找大伯儿帮忙的，你大哥愿意，我还不发恩情呢。”玉兰羞臊得满脸通红，娇声骂道：“怪不得明兰说，嫂子是个泼皮货呢，这么难听的话你也说的出口！嫂子，妹妹碰到难处，才找你这当嫂子的拿个主意儿，谁知你拿腌臜话来埋汰妹妹，我才懒得理你呢。”玉兰说着，拿着鞋底要走。
    淑云忙攥住她的手，笑着说：“和你开句玩笑话，你倒当真了！小气鬼，你别生气了，气饱了肚子，省下一顿晌饭。今儿你大哥出去给人家帮忙，人家七碟子八碗伺候着，不回来吃饭，一会儿水莲回来，你想吃啥，让水莲做。过了年还没叫你过来吃顿饭，嫂子总觉得心里亏欠了你。”
    玉兰没有走的意思，听嫂子这样说，把迈出去得腿收回来，在炕上坐下，故意绷着脸说：“你也不用讨好我，妹妹承当不起！妹妹的脸早让你臊没了，哪有脸腚吃你的饭！”淑云挠着玉兰的腋窝，说：“你别摔脸子给我看，赶明儿求着嫂子，才懒得搭理你，你只管这样儿。”
    玉兰格儿格儿笑了一阵儿，说：“好嫂子，你饶了妹妹这一遭儿，谁敢摔脸子给你看，看着你病歪歪的样子，妹妹疼还疼不过来呢，不过惹你玩罢了。”淑云说：“啥事儿？说吧。要是中听的，别说你大哥有空闲，再忙哪有妹妹的事儿要紧！”
    玉兰不说话了，眼泪又叭嗒下来。淑云笑着说：“你说，这雨水也现成，刚才还好好的，说变天就变天了！”玉兰抹干了眼泪，把婆婆的话原封说给嫂子听。淑云说：“妹妹，哪个当婆婆的不急着抱孙子？不怨婶子心急，换了我也一样。这是正事儿，孬话当好话听吧。俗话说，心诚则灵。到菩萨跟前求求，要是菩萨显了灵，也难说今年就揣不上呢。”
    明仁应的是学田的差事，学田的丈母娘打寿坟，让学田从八里洼，带几个青壮劳力过去，他丈母娘跟前没儿子，学田少不得替她操持。学田招呼霍家兄弟三官和明仁帮丈母娘做坟，这几个人从小一块儿长起来，说话做事投己。
    晚上回来吃饭，学田媳妇破例大方了一回，称了几斤豆腐，买了二指宽一溜儿肥肉，凑合了几碗菜。学田媳妇说：“刚过了年才几天，肚子里的油水还没吐尽呢，菜里没敢多放肉，吃滑了肠子，晚上解大手，一出一进凉了肚子，倒派我的不是了。”
    谁也不愿和学田媳妇计较，看在学田的面上罢了。喝了几盅儿酒，越喝酒味儿越淡，一会不见了学田。明仁出去方便，学田媳妇在里间里，抱着酒葫芦正往酒壶里兑水，学田压着声儿说：“他娘，别兑了！大伙出这么大的力，喝盅酒解解乏，哪有你这样算计的，寒碜煞人了！”
    学田媳妇说：“你知道个屁！省下几盅儿，还不是填了你的驴肚子。霍老三喝得舌头不打弯了，有股儿骚味就行，哪像你这实心腚眼子！”学田跺着脚说：“他娘，有你这么做事儿的，不怕别人戳你脊梁骨！”学田媳妇说：“他敢！俺脊梁上全是肉，戳不着脊梁骨。”
    明仁捂着嘴巴怕笑出声来，学田媳妇日子过得滴水不漏，庄户日子谁家不是掰着指头算，还能咋个算计法？明仁解了手，心里记挂着淑云，一帮子人猜拳行令，悄悄跟学田说了一声，走了。明仁走到天井里，碰上学田媳妇，学田媳妇说：“明仁，你喝酒上脸，没喝多吧？”明仁说：“婶子的酒好，没辣味，脸上显不出来。”
    明仁回家，淑云早睡下了，听见明仁的动静，睁开了眼，说：“明儿你跟学田辞了吧，一早把牲口拾掇上，三婶让你跟她出趟远门儿。”明仁说：“明儿上中梁，正是用人的时候，上千斤的石头，人少了不行，啥事儿这么急？”水莲在一边纳鞋底，看了娘一眼，没好气地说：“娘，往后少给俺爹揽事儿，六十头子指望他，您不心疼俺还心疼呢。”
    明仁笑了笑，没言语，闺女心疼他呢。淑云咧嘴一笑说：“他爹，你听听，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多么促狭呢。”淑云说话有了力气，明仁悬着的心放了下来。淑云说：“婶子想和玉兰去一趟西集，说西集有棵千年古树，秋上落了果子，又是一树花，说是菩萨降身，灵验着呢。”明仁说：“病急乱投医。明美不开怀，婶子没少许愿，到处磕头作揖，到头来管啥事儿？”淑云说：“他爹，你跑一遭儿吧，看玉兰的样儿，让人心疼。”
    明仁应承下来，说：“好几年了，想到西集走一趟，那年受了人家的恩惠，还没报答呢。”淑云说：“是该去看看老人家。过去了这么多年，又是战乱，又是灾荒，老人家不知还在不在？”明仁说：“按说还在吧，要是还在，在七十的数上了。穷苦人命硬，没想不开的事儿，一般寿长。”
    明仁站起来刚要出门，淑云说：“早点歇着，明儿天不亮就得赶路。”明仁说：“我给牲口抓把草料。西集路远着呢，大半天路程，骡子牙口老了，不是要紧的事儿，还真不舍得使唤它。”
    没等明仁动身，水莲忙撂下鞋底子，白了淑云一眼，嘟囔着说：“不知上辈子欠谁的！爹，以后您少担承这些破事儿，除了当闺女的疼您谁疼您！”淑云笑了笑，看着明仁胡子拉碴的脸，歉疚地说：“闺女说得对，你年纪也不小了，不像以前，没个黑没个白的。”